日子一天天过去,慕栖的风寒也渐渐好了起来,只是自从她生病以后,巴图辛鲁便对她严加看管,不许她独自出行了。
一日,慕栖在宫中搭建的秋千上无聊的荡着脚,一旁的巴图像一座大铁塔似的杵在旁边。
“嗯?辛鲁呢?今日怎不见他?”慕栖察觉到老是杵在一边的另一座铁塔不见了。
“他今日有事,未能前来。”巴图沉稳答道。
“嗯……也不知他有什么事。”突然少了一个人,慕栖有一丝不习惯。
“公主,听说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开了,甚是好看呢。”桃初突然插话道。
慕栖来了兴致,即刻动身去赏花。
垂丝海棠为海棠四品之一,御花园的垂丝海棠远远望去如彤云一般,染红了天空。其柔蔓迎风,垂英凫凫,红花满枝,纷披婉垂。如同娇弱羞怯的少女随风起舞。
“此等美景,不喝酒真是可惜了。”慕栖伸手轻托垂丝海棠,娇弱的花儿风铃般轻轻颤动。
好美……
巴图目光紧紧锁在花树下少女的身上,公主赏花,殊不知他也在赏公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默默注视着公主,可公主却从未将目光停栖在他的身上。
“不如奴婢回宫,将公主的桃花酿取来。”桃初提议道。
“公主大病初愈,怎可喝酒?”巴图浓眉紧皱,呵斥道。
桃初吓得一缩,怯怯的望向慕栖。
“无妨,拿来吧,我小酌一杯。”桃初的话正合慕栖心意,于是慕栖吩咐道。
“可是……”巴图欲言又止。
“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喝醉了,不还有你吗?”
巴图沉默不语,慕栖敏感的察觉到他身上有一丝不明的情绪。
“怎么了,感觉你有心事。”
“公主,属下想到,垂丝海棠又名思乡草,公主久离楼烦,是时候回去了。”
“不急。我还有事未能查明,待到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回去。”
“是。”巴图垂首,退到了一边。
“公主,桃花酿奴婢取来了。”桃初小心翼翼的托着唐白釉梅瓶走来。
慕栖倚在石桌上,自酌了一杯。入口绵香馥郁,回味悠长,带着温润的桃花香。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桃花酿。慕栖有些醺醺然的想着。
就是后劲有点足,才喝了一杯头就昏昏沉沉的。
不对,有什么不对……
“巴图……”
慕栖身体软软的趴在了石桌上,挣扎着抬起头来,迷蒙中,巴图壮硕的身躯正逼近她。
“这酒……有问题……”
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后,慕栖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不知睡了多久,待慕栖醒来时,入眼的是自己寝宫茜粉色的床帷。
慕栖试着动了动,但全身绵软无力,原本微薄的武功全部丧失,只能勉强支起身子。
“公主醒了?”
大佑皇帝缓缓的踱步而来,枯树般的脸皮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你们给我下药是何意?”慕栖眼神如刀般直棱棱的射向皇帝。
“楼烦三面环山,唯一有缺口的那一面又有重兵把守。故而易守难攻,多年来未有战乱。”皇帝笑而不答,自顾自的说着。
“朕近来得到消息,说楼烦以南的钟灵山,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楼烦皇宫。”皇帝顿了一下,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不知公主可否知道?”
“本公主从未听过此等荒谬的传言。”慕栖心中一惊,面色却不改道。
“哼。”皇帝收起了笑容。“公主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拖进来。”
寝宫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两个内侍架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进来,那人垂拖在地上的脚,在殿内青砖上迤逦出刺目的红。
“辛……辛鲁。”慕栖有些艰难的认出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激动地想挣扎下床,却摔在了地上。
“公主……属下一时不查……着了奸人的道……”辛鲁抬起了头,眼神悲凉。
“怎么会……”慕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皇帝冷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慕栖,“朕劝公主早点说出来,你的属下也可以少受点折磨。”
“公主不要听他们的,属下死不足惜……”辛鲁剧烈的挣扎起来,一时间两个内侍竟然有些挟持不住。
一旁的内侍赶忙用廷杖重击巴图的背脊,巴图闷哼了几声,这才如受困的野兽般倒下。
皇帝使了个眼色,内侍将各色刑具一一摆了上来。
“公主不说也可以,只是可能要看着下属受些罪了。”皇帝神色吊诡,带着一丝兴奋,一一盘点着刑罚,“刺指、吊发、熏目、烙铁……不知道你的下属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
“楼烦与大佑无冤无仇,皇上此等作为,若我父王得知,定然连同西承起兵来犯,届时大佑腹背受敌,皇上定会后悔今日此举!”
“公主真的以为朕敢贸然得罪楼烦?公主可知,密道之事正是西承告知朕的。多年来大佑与西承鹬蚌相争,得利的不正是楼烦?”
“这些年大佑同西承战争不断,倒让你们楼烦一家坐大,天下岂有这等好事?”
密道之事只有楼烦皇室直系亲属知晓,西承怎么会知道?是谁泄露了此事……
对了,巴图在哪里?莫非……
“是巴图!巴图背叛我们投靠了西承。”巨大的愤怒冲击着慕栖的大脑,更多的是不解。
在楼烦内乱之时,巴鲁的父兄为楼烦王的心腹之臣,因平乱而丧命,故而父王对巴图格外优待,几乎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同为贴身侍卫,巴图吃穿用度甚至高于与他同阶的巴鲁。
“公主天资聪颖,一下子就猜到了,若不是你那好下属,我们还不一定能轻松生擒到辛鲁呢。”皇帝得意的笑着。
“不过事已至此,公主明白过来也没有用了。不如早些说了,省的你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多受些皮肉之苦。”
“公主不……唔唔唔!!”辛鲁想说话,嘴却被堵上,只能用眼神阻止慕栖。
怎么办,怎么办?
慕栖脑中一片混乱,她可以用念力,但就算现在救出了辛鲁,凭她一己之力也无法冲破宫中的重重守卫,更无法离开大佑。
慕栖的沉默也在皇帝的意料之中,“既然公主不说,那就一样一样的试给公主看。”
“是。”
内侍架起辛鲁,将烧得火红的烙铁死死压进了辛鲁胸前,接触的瞬间发出嗤的一声,一股白烟升腾起来,殿内弥漫出一股焦臭的气息。
“唔唔!!!!”
辛鲁剧烈挣扎起来,胸前猛烈的起伏着,脸痛苦的扭曲起来。烙铁拿起来,露出鲜血淋漓的肌理。
慕栖下意识的伏在地上干呕起来,眼眶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的砸在地板上。辛鲁自幼同她一起长大,保护她,陪伴她。如今他在她面前受苦,她却无能为力。
“公主既然心疼,便早做决断。”皇帝的笑容在幽暗的宫殿内愈发阴寒。
不行,不行,为了楼烦数万的子民,世世代代安宁的生活,她的父皇和皇兄们。
她绝不能告诉他!!
“继续。”
“嗤——”
“唔唔唔唔!!”
炙烤的声音和疼痛的闷哼声交替出现在大殿中,辛鲁额头布满汗珠,滚滚落下。
慕栖眼睁睁的看着辛鲁挣扎扭动,心里撕裂般疼痛。
“公主当真心如磐石啊。”皇帝语气阴翳,再次向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拿起一把铁榔头,将辛鲁的手按在地上,一根一根的,由指尖到根部,一点一点的锤了起来。
“笃笃笃笃笃……”
规律的,沉闷的敲击声。
辛鲁的手指一点点支离成红白相间的肉酱,鲜血中参杂着雪白的骨屑,他嘴角洇出一股浓稠的鲜血,巨大的疼痛使他咬破了舌头。
“不……不……”慕栖挣扎着,使出全身的力气一点点的爬了过去,皇帝也饶有兴致的看着,并不阻止。
“辛鲁,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他们……真的对不起……”
慕栖爬到辛鲁面前,脸上的泪水纵横交错,她双手抚摸着巴鲁的脸,语无伦次的道着歉。
巴鲁两眼通红,目呲欲裂,用仅余的那只完好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慕栖的手,像是要传递什么力量给她。
慕栖泣不成声,辛鲁陪伴了她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如影随形。可她却第一次认真看着这张忠厚的,坚毅的脸。她凝视着巴鲁饱含着痛苦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辛鲁,你是楼烦真正的勇士。”
辛鲁突然停止了挣扎,头颅垂了下来。
“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他不知为何突然断气了。”内侍探了探辛鲁的鼻息,回禀道。
“你搞了什么鬼?”皇帝一把抓起慕栖的头发,恶狠狠的问道。
慕栖双目无神,泪水不住的流了下来。是她杀了辛鲁,她用念力杀了辛鲁,结束了辛鲁的痛苦。如果可以,她也想杀了皇帝,可是皇帝身上有真龙之气的加持,念力无法施加在他的身上。
“既然你的下属死了,那就由公主自己试试这些刑罚吧。”皇帝恼怒道,复而又捏住了慕栖的下巴,“可惜这倾国倾城的容貌,朕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慕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耳边传来皇帝的命令声,但她却恍若未觉。
“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朕得不到想要的回复,就莫怪朕心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