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宿墨着一身粉嫩厨衣从那小房间里走出来,温声道。
蓝右正吃得欢,猛然见到宿墨这个打扮,她实实地被那香喷喷的饭菜呛了一口。“咳!咳咳……!”
刚刚他提醒自己老伍同他已吃过时,只露出了个脑袋,剩下的整个身子都藏匿于门后,没想到门后的他竟是这样的装扮……?
简直是……不可思议。
宿墨微不可见地慌了慌神,快步到她跟前,边抚着她后背边道:“多大的人了,还能被饭菜呛到……”
“你你你你你别碰我!”
宿墨被蓝右过激的反应吓了一下,轻抚她后背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怎么?”
“这这衣服你是从哪儿翻出来的?”
“哦,伍老找的。总不能让我溅一身的油点子吧。”
“你若是介意,我不穿便是。”
蓝右的表情如被雷劈了一般,这是她娉娉袅袅十三余岁时同娘亲学做菜穿的厨衣……当时穿很是不合身,大了许多,没想到穿在这食人兽身上竟是如此合身……
唔,倒像是量身定制的。
“无妨无妨,着你身上竟是合适,也算是有缘……”
只见宿墨的脸“唰”地一下黑了,他强耐着脾气道:“这是女孩子的衣服……”
蓝右见他黑了脸,饶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继续说下去,她只好小声嘀咕着:“女孩子也无碍嘛,又不是没穿过……”
她说罢后,像是心虚般低下了头,目不转睛地瞅着自己黑乎乎的鞋尖。嗯……这鞋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
真是越看越叫人心生欢喜。
蓝右正与有荣焉地想着,自己真是格外地有先见之明,挑了双如此好看的鞋子时,便听宿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紧随着的是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蓝右悄悄抬了下头,宿墨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蓝右顿时如临大赦一般地松了口气。
好吧~这鞋子也没那么好看。还是美食看着顺眼些。
蓝右重新扑回了美食的怀抱。大快朵颐后,她十分自觉地收拾了碗筷。若是让那食人兽来收拾,这碗筷可能尸首无存呐。这可是一两银子换来的,可不能毁了。
……
是夜。没有半分云彩,月亮也不知匿到了何处。天空像一张黑布,蒙住了光明。乍起一旋冽风,地上的残枝败叶都被卷上了天,忽地又落下。空气中变成了一派的宁静祥和,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
“轰隆”一声响,一个惊雷猛然在天边炸起。余音尚未消去,那滚珠一般的雨便哗啦啦地掉下,狂风也没能改变它们的路径,就那么直直地向下坠着。
蓝右缩在被子里,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思绪渐渐地飘回了五年前那一场腥风血雨之中。
五年前。
“哼!蓝阁主,你若是识相,便将算机阁的秘密告与我等,我等仁慈,便不和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计较。”
一个手拿着柄长剑的男人声音冷冷,威胁着面前的女人。那女人不过而立之年,却遍身都是骇人之气。
“哦?背信弃义?斐堂主倒是说说……我如何背信弃义了?”
“蓝容!你别不知好歹!别逼着我等同你动手!我等不像节竹那窝囊废!可不会怜香惜玉。”
女子一听见这名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陡然大怒。她手持一把黑得通透的剑,直直地刺向为首说话的男人。
“住口!斐仁你找死!”
被唤作斐仁的男子暗暗地笑了笑,予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他站在那里不动,像是等待着蓝容向她刺来。
忽然,他大喝一声:“灭阴阵!起!”
随着他大喝的声音,看似平静的丛林下猛然窜出一百多号人,围成了一道阵法,便是刚刚所说的“灭阴阵”。
蓝容被围在其中,她冷冷的笑了笑。“斐仁,你当真以为,我会选在这个位置决一死战,是上苍都在助你。是吗?”
蓝容阴冷的语气让斐仁打了个寒战,他不由得紧张了几分。“住口!什么上苍助我!今日老夫便要就地解决了你这个怪物,以敬上天!”
“呵……我身为算机阁阁主,岂会算不得你那点小算盘。”
“先是辱骂节竹,逼我对你出手,而后欲以灭阴阵降我?斐仁,我倒是没发现,你竟有如此精明的脑子,步步为谋,算得一丝不差……”
“可你别忘了!算机阁乃我一手扶起,世事皆握于我手……”
“别跟老夫逞嘴皮之快!你以为老夫不知,你想算得天下万事,是要付出反噬的代价的吗!不巧……今日,便是反噬降临之日吧……”
蓝容的脸色微不可见地慌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像是应验斐仁的话一般,蓝容在那一瞬间,如从地狱走过一遭般,体验了那蚀骨剜心之痛。她强忍着,细密的汗珠渐渐从她白皙的皮肤里钻出,愈积愈多,累成豆子一般大。
斐仁一见蓝容这状况,心中大快。
“哈哈哈哈哈,蓝容!你也有今天!今日,你受死吧!算机阁……老夫会替你好好守护的,你安心去吧!”
语罢,他的眸光变得贪婪,右手激动地一挥而下。霎时,连那天边也泛起了红光——灭阴阵,开启了……
“受了反噬又如何?对付你们这些废物,现在的我也绰绰有余!”
蓝容瞬间出手,快得让人看不清她的招式。
刀剑之声不绝于耳,且见血布遍地,横尸遍野。血水源源不断地流啊,流啊,像是组成了一条血河。流淌着的“河水”,分不清是蓝容的,还是那群贼人的。
不知是过了多久。也许天也破了,地也陷了。天边最后一丝血云缓缓地绽放出最后一抹芳华,也跟着落了幕。
斐仁至死,也不知他究竟是哪一步落棋偏差,害得他们派来的百十号人,就这么全军覆没……他那双眼不甘地瞪着。似乎先前,他还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地吧……最后竟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蓝容冷睨着这一切,脸上还带着血迹,犹如一朵地狱盛开的妖冶彼岸。结束了……都结束了……节竹,大仇——得报了。
……
只记得那天,下着大雨。那片承载着无数美好回忆的地方,一瞬之间变成了无间地狱。所有去那儿的人,都变成了皑皑白骨。
蓝容倒在了地上,从她的胸口里不断地涌出血水,止也止不尽。雨,愈下愈大。一个女孩子撑着伞,在雨帘里大声呼喊。
“娘亲!娘亲!”
女孩喊破了喉咙,却始终没找到那个她想寻找的人。蓦地,蓝容的残肢败体闯进了眼帘。
女孩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手中的伞也被狂风吹落。“娘亲!”
女孩如疯魔了一般狂奔过去,用手死死地捂住蓝容身上的伤口,可是,没有用的。蓝容身上的伤口遍布,而且就算捂住了身上的伤口,也捂不住鲜血淋漓的心。
本以为已经不在乎了,未曾想,不是不在乎,而是刻意遗忘。蓝容自嘲地想着。
女孩手里沾染了很多,很多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沾染的鲜血,连那雨水,也冲洗不净。
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是雨还是泪,女孩想着,大概……温热的便是泪罢。
“右儿……别哭。娘亲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要记住……”蓝容虚弱地开口道。
女孩狠狠地点头回答,嗓中一片喑哑,发不出半个字符。
“娘亲……娘亲床下,有一块匾……你定要好好地收着……还有……男女情爱之事……万不可碰……不要像娘亲这般……后半辈子……不过如行尸走肉一般……记住了吗……?!”
“娘亲!娘亲我记住了!”
女孩挣破喉咙的束缚,哪来得及细想蓝容的话语,不过是机械地背住,方赶忙应下。
“好了……别哭。还记得小时候娘亲教你唱的歌谣吗……?娘亲……怕是最后一次听了……”
“不会的……不会的娘亲!老伍……老伍肯定有办法救你!”
“没用的……娘亲已是弥留之际。乖……再唱一遍那歌谣罢……换你唱给娘亲听……”
女孩颤抖着开口:“山里的娃娃笑哈哈,无牵无挂溜花马……”
孩童稚嫩的声音与记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声重合。
那年,他与她初相见。在那一瞬,坠入爱河,不可自拔。
一年后,男子为讨她欢心,建了个竹屋。
……
“阿容,这便是我们的洞房,你看如何?”
“谁要嫁你!”
“不嫁?可由不得你……”
……
又一年。两人的大婚无人祝福,仅是跟在女子身旁多年的老伍给予了衷心的祝愿。蓝容不敢相信,自己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用一个模样稍好的木棍束起,而后把房里驱邪的红布粗略地蒙在了头上,换了另一身破旧的衣裳,便把自己嫁了出去……
“没有聘礼,我就这么嫁给了你,还真是亏得很。”
“我以自己为聘,难道还不够?”
……
同年,蓝容有孕。
“竹郎,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呢?”
“今日眼皮子跳了几跳,唔,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名曰‘左’,方是不错的……”
“难听……难听!嗯……唤‘右儿’罢,愿上苍佑我一家,如何?”
“随你。”
……
蓝右诞下五年后。蓝容正在算机阁照顾,忽地,外面传来一阵打斗之声。蓝容心道不妙,跌跌撞撞地出了算机阁。
她匿于草丛之后,没想到与其人打斗的竟是自己的郎君。蓝容欲冲出救他,节竹便发现了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有法子。
还是她傻……轻信了他。
最后她的自欺欺人换来的下场便是,节竹被一剑刺穿了胸膛,他也没让那伙贼人好过。无非便是……同归于尽。蓝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节竹……便那么倒下。
她的竹郎……右儿的阿父……惨死在贼人手下,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
“不!!!竹郎……你醒醒,我是阿容……你的阿容啊……右儿还在阁里等你回去……你醒醒……我求你……你不是说好……要给我做桂花糕的吗……”“啊!!!!!”蓝容的声音几尽崩溃与颤抖,双手止不住的哆嗦。她温声唤着节竹,可她清楚地知道,她的竹郎,右儿的阿父,已就此长眠。
蓝容捧起珍宝般,在节竹冰冷的唇上印下一吻。她还有孩子,教她怎能忍心随他去呢?她方才清清楚楚地听到,“斐仁”这个名字。
蓝容痴痴地回到了算机阁。节竹的尸首已被她埋好,日后……他定不会是冰冷的一具尸体——自己一颗温热的心早已随他而去,陪着他长眠地下,永不苏醒。
……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那个单纯的阿容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如今的蓝容,除去放在蓝右身上的时间,只是一架没有感情的傀儡。
她苦练多年,便是为了今日。哪怕是和她的竹郎一样的下场——同归于尽,她也不会让这伙人好过。
回忆渐渐消散,最后定格在节竹还绽着温润笑容的脸上,他依旧是那么温柔,声音如碎玉坠入瓷盘。“阿容……你来啦?”
蓝容嘴角慢慢上扬,勾起一抹笑。那笑是甜蜜,是少女初恋的心动,是羞涩,同时也还是……心满意足。
“竹郎……我来了。”
黄泉里,他依旧是她的竹郎,她也依旧是他的阿容。这次,不再有什么能分开二人。
……
天元三百零七载,雨甚。容逝。与其共战者不知所归,无复见过之者。灭阴阵亦为同日被破。
容逝后,其女蓝右代之,为算机阁二任阁主。自此,算机阁难觅踪迹,惟有缘者能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