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片开阔地,当天晚上他们就回到了太子府。一排马车一字排开,停在太子府的门口。
纪姜先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后伸出手道,“梁大,小心点。”
梁炯的面色经过回程这么折腾,又菜了很多,不过有鄂侯在,他并不担心,神色轻松地扶住纪姜递过来的手,略一借力,便下了马车。
姬怀看到这边,赶紧走了过来道,“哎呀,真是对不住。子宇应当准备一个脚踏的,先生劳累了。”
“无妨”,梁炯指了指纪姜,“我还不至于虚弱到这个地步,而且,不是有纪姜么,人形脚踏,哈哈哈。”
被比喻成人形脚踏,纪姜认命地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石板路。他习惯了,并不忧伤,真的。
不料姬怀听到“纪姜”这两个字,神色一变,随后迅速正常,道,“原来这位是纪先生?真是失敬,子宇现在才知晓。”
这一点变化并没有瞒过梁炯。他暗想,姬怀是想到了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不应该啊,他们两个人之前肯定没见过面。
无论如何,先帮纪姜把这个坎圆过去再说。
“是我这身体耽误了,一直没得空介绍,”梁炯拍了拍纪姜的肩膀,捏两下,“他从小跟着我,比我也没小几岁,平日里我这身体不好,都是纪姜代劳的,我在哪,他就得跟到哪,也是辛苦。好在纪姜呢,也算聪明,跟着我学,现在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纪姜被梁炯一捏,心知有异,本来沉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神色,“先生言重了。”
姬怀仍旧打量着纪姜,看样子并不打算就这样揭过,笑道,“敢问纪先生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纪姜非常老实地回答,“不敢当先生这个称呼,殿下叫我纪姜就是。本纪的纪,葱姜蒜的姜,家父说,起个贱名好养活。”
“原来如此,能跟着同沐先生一起,也是年轻有为。”姬怀点点头,侧过身在前引路道,“天色已晚,同沐先生一路赶来怕是累了,早些休息吧。”
梁炯确实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似有些耗不住,可是路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刺客”从让他放心不下。他因何而来?是自己起意,还是受人指使?
苏洛那边还在问着,可是对方居然能挺到现在还不招。这就让梁炯更加奇怪。苏洛的审问手段他是见过的,一般的人可不会熬过两个时辰。
梁炯道,“殿下且慢。我知殿下必定也很劳累,不过关于那个匪首,我还是想要跟殿下聊一聊。”
姬怀恰好也存有同样的疑惑,但是想着人都抓住了,也不急在一时,况且也担心梁炯再次累病。现下既然对方先提出了出来,他自然也很高兴,伸出手道,“如此,就劳累先生去书房一叙。”
梁炯正要与姬怀携手,给别人留一段“君臣相携”的佳话,却忘了鄂侯。
“嗯哼!”鄂侯的声音从另一个马车上传来,梁炯一激灵,赶紧回过头,恰好对上他十分不赞成的目光。
梁炯头皮发麻,看到鄂侯就仿佛闻到了药味儿,他赶紧向鄂侯做了个揖,“鄂大夫,我保证,保证就一会。真的,我发誓。”
那眼神儿十分炙热,鄂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姬怀。毕竟人家是周国太子,鄂侯再不羁,这点面子还是懂得给的。
姬怀也赶紧赔礼道,“鄂神医息怒,实在是要事相商,才来劳烦同沐先生。子宇必定会照顾好先生的。”
鄂侯别开眼,别有深意地看向远处的半落不落的日头,说道,“亥时。”
糟糕,差点把这个给忘了。梁炯连多余的话都没空说了,急哄哄地扯着姬怀去了书房。同时冲纪姜他们摆了摆手,“你们几个都去休息吧。”
路上走了这几天,大家都很疲惫。纪姜想了想,觉得回到太子府,应当也没什么危险——反正只要鄂侯还在就成。
于是他们几个也就去休息了。纪姜肯定没想到,他还有了乌鸦嘴的潜质。对,想想都不行。
太子的书房自然收拾得窗明几净,梁炯进来时不由自主地把这里跟他在五角大楼的那个“狗窝”比了比,然后下了个结论:姬怀的办公室简直就是凤凰窝。
进了门左转,一张墨色的宽大书案,书案上左前方摆着各式各样的毛笔,和一方看着就很贵重的砚台;书案右前方摆着一摞书,正中有几本摊开的书和写了字的纸。
梁炯非常识趣地把目光移开,不去看他不该看的东西。
书案的右前方是一张圆桌,两侧各摆放了一个同色的椅子。
落了座,立刻有下人来奉上两盏茶,又点燃了墙角的蜡烛,然后悄声退下。
梁炯对茶叶没什么研究,端起来学着姬怀的样子,用盖子浮了浮飘在上面的茶,轻轻尝了一口。
然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在心里暗暗赞叹道:“好茶!”
就算他品不出来这是什么茶叶,但是那种沁人心脾的清香却骗不了人的。
姬怀也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道:“姬七早些时候来报过,那名抓到的匪首,无论如何也不承认他是来刺杀的。只说自己是饿得不行了,带着乡亲们守在那条必经之路上,遇到看着稍微富有的,就借点银钱来。就连自己的家乡、父母亲人都能一一报出,甚至还能说出之前被他所劫的人。要不是亲眼所见,说不定就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梁炯一手伏在椅子把手上,指间敲了敲同样墨色的扶手,说道,“殿下,他说的那些,也未必就是假的。这些信息,都是很容易核实的,没必要作假。”
姬怀皱眉道,“那先生的意思,莫不是我们抓错了人?”
梁炯笑着摇摇头,道:“那倒是未必。为什么他就不能一边干着劫道的生意,一边再接个杀人的买卖呢?尤其是,也许这个人以前真的是劫道的,只是碰巧意外接了个刺杀殿下的生意。也许刺杀成了之后,他还要继续原先的轨迹,继续劫道呢。”
姬怀倒吸了口凉气,道:“真是这样,那此人就太可怕了。”
刺杀了堂堂一国太子,还想继续安安静静地劫道?不是白痴就是天才。
梁炯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殿下莫急。这人呢,最累的就是把简单的事儿想复杂。我猜这个匪首啊,他只是单纯的想赚钱活着罢了。”
因为姬怀又没在脑门子上贴着“周国太子”四个大字,谁知道自己杀的是谁?更何况,他们这次回去的马车也是临时凑的,看上去简陋至极,既不像有钱的又不像有势的。
说了许久,梁炯觉得口干,拿起茶盏把茶水喝了个底朝天。姬怀见状,叫外面的人进来添茶。
门有一次无声地打开,下人低着头,手上托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茶壶。
梁炯暗想,“太子府就是讲究,连茶壶都要用托盘托着,不是用手拎着。”
那人进来后先转身将门关上,才走过来。外人在,梁炯和姬怀都不约而同地停了声。梁炯顺手拿起书案上的那个瞧着很贵的砚台。
楼里的人都知道梁大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什么活儿都不用他。以至于现在梁炯把玩一方砚台都得两只手一起。
他把那砚台微微倾斜,身体后仰,正对着砚台上能透光的雕花啧啧称奇着,余光里忽然瞥见一抹反光闪过。
怎么办?
梁炯刚想出声示警,那人就突然松手,茶壶尚未掉落在地,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向姬怀。
要遭!方才那人故意停在姬怀前方。正常来说,这样是十分不礼貌的,但是姬怀在府上素来宽厚,这些小事很少计较,也就没说什么。
现在却让这个人恰好把姬怀困在自己身前。
梁炯来不及多想,顺手把砚台砸了过去,一扭身贴着圆圆的桌角划过去,撞开那个人,扑到姬怀身上。
一声极其轻微的布料撕裂声传来。
姬怀早在察觉不对的时候就已经喊了侍卫。侍卫们就在门口,来得也很快,利落地先把此刻的嘴堵了,防止他自尽。
但是对于背上插了把刀的、扑在他们殿下身上的同沐先生,却面面相觑。
姬怀坐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从腋下扶着梁炯,沉声说道,“去叫鄂神医,再拿着我的腰牌去宫里请御医。快点!”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感觉怎么样?”
没有回音。
姬怀心里猛地一沉,稍稍提了些声音,“同沐先生!你能听到我吗?”
“能……”这次梁炯很快就回答了,气若游丝。
姬怀焦急道,“你感觉怎么样?”
梁炯半合着眼,道:“不怎么样。我觉得,我好像要飞升了。”
姬怀又想扶他起来,又不敢动,只好沉声道,“先生不要胡说。没事的,就是一个小伤口,鄂神医马上就到。”
“我不要他治,”梁炯哼哼唧唧地说道,“他会把我治死的。苏洛洛呢,叫她来给我治伤。”
“我看你也不用治了!”鄂侯匆匆忙忙地赶来,看见梁炯的惨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行啊你,以为背上插个旗就能占山为王了?”
说着,鄂侯上手拍了一下梁炯的脑袋,把他原来搁在姬怀锁骨下方的头,拍的偏了好多。
“鄂神医!”姬怀提高了嗓门,“还请您手下留情!同沐先生都受了这么重的伤!”
鄂侯这才分出神来看了一眼太子,连一个字都懒得留给他,直接指挥旁边的侍卫,“你俩,去拆下个门板来,快点。”
拆门板?俩侍卫互相看了看,思考着拆哪里的影响比较小。
姬怀冷声道,“磨蹭什么呢?拆书房的,就这个!”他冲着书房的门示意道,“快点!”
得了命令,书房门板被三下五除二地拿下。
鄂侯又指挥着,“抬着他,趴到门板上。好——就这样,好了,抬到他的住处去。”
“去我那里”,梁炯被抬走,姬怀这才敢起身,说道,“我的院子离这里更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