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或许只是他用来玩耍的工具。
姬怀忽然想起,那块被送给梁炯的红信石,若是梁炯信了竺暘的说法,也用来验毒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定定地看着竺暘,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那石头有毒,为何还要送给先生?如果先生出了什么事,我大周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竺暘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姬怀与隐约被他护在身后的梁炯,忽然咧开嘴笑了,隐约露出雪白的牙齿,“如果是那样的话,先生也就不配作为五角大楼的主人了,对吧?而你,周国的太子殿下,你大周会不会善罢甘休,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梁炯瞳孔一缩。竺暘居然知道五角大楼,这件事就连姬怀他都还没有说过。除非是他们楼里的人说的……
“你从哪里知道的?”
竺暘随意地拨了拨从檐角垂下的柳枝,折下一株嫩芽在手中把玩,“自然是知道这事的人。”
然后他又像模像样地到吸了口气,十分懊恼地说道:“啊,我答应了不把他说出去的,差点说漏嘴了。”
梁炯斜睨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姬怀还不从未见过他这样看人,即使是詹国那时如何恃傲,如何盛气凌人,梁炯也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从未露出半点不屑。
虽然他现在仍然只是轻蔑的表情,可姬怀能看出,他生气了,并且很愤怒。
梁炯坐直了身体,直直地盯着竺暘,轻轻吐出两个字:“王秉。”
竺暘嘴角的笑意更浓,垂下眼啧啧赞叹,“梁大不会是梁大,这么快就想到啦?哎呀,这可不是我说的,怪不到我的头上哟。”
果然是他,先前王秉没有按时上报平安信,梁炯便觉得奇怪。素来谨慎稳妥的五角大楼学生,若是在无恙的情况下任性地不发出平安信,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王秉正处于一种无法发信的境况中。
而自从他跟随姬怀接待青丘使臣,见到竺暘之后,便见到他的各种异常表现。比如明明太子殿下也在场,可竺暘偏偏只跟他打招呼;对同僚冷漠,但是对梁炯却屡屡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他一直都奇怪,竺暘弄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可经过刚才的一番对话,梁炯觉得自己或许明白了原因。
“好玩吗?”他问竺暘。
“好玩儿啊,太好玩儿了。梁炯,梁大,果然如同传说中一样,”他忽然凑到梁炯耳边,耳语般说道:“非常地,不按常理出牌。跟你开个玩笑,不要介意。”
不按常理出牌。那是当然了,因为梁炯本来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世界上的某些常理,他从未放在眼里。
梁炯则毫不客气地抵住竺暘的脑门,把他推开,面无表情地道,“开玩笑,要对方觉得好玩才行。你这不是玩笑,是笑话。”
竺暘的表情瞬间凝固。这非常怪异,因为他上一刻还嘴角带笑,这一刻就好似一幅画般静止了。
姬怀警觉起来,立刻起身挡在梁炯身前,仿佛要将竺暘那刺人的目光全部拦下。
梁炯则在后面摸着下巴,暗搓搓地想,太子殿下身材还是很挺拔的,这一下子可是将他遮得严严实实,估计对面的竺暘只能看到他的一片衣角了。
姬怀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阴沉,“我不管你是谁,先生不是你可以动的人。”
梁炯干脆把上身斜倚在桌沿儿上。看不到,他也就乐得悠闲,支棱起耳朵听着。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前面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梁炯却毫无插手兴趣,他抚弄了几下衣摆,再抻平了褶皱,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饮。
反正竺暘不敢在这里动手。姬怀出门当然不会就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同沐先生,太子府的侍卫是标配,此刻正全副武装地候在别馆门外。就算他是青丘王,也不敢让堂堂太子殿下来个有去无回。
况且,他实在是觉得竺暘这个人,有那么一些反社会人格,他的目光让人瞧着十分不舒服。
良久,一声轻笑传来。
“殿下不必担忧,此刻,我是不会对先生做什么的。”轻巧的脚步声响起,竺暘居然绕过姬怀,走到梁炯侧旁。
他微微笑着,看向梁炯。这样的竺暘居然显得很柔软,“不过说回来,那位王公子可是很倔强呢,许多信息宁可咬掉了舌头也不说——真是让我羡慕,先生有这样的弟子。啊,二位觉得累了吧?我就不送了。”
咬了舌头?梁炯没有说话,可是瞳孔却一阵紧缩。王秉受了这么大的苦么……
然后他瞥见了竺暘带着一丝戏谑的目光。梁炯立刻回过神来。这位青丘王嘴里冒出来的东西,恐怕一句也不能信。
“不必羡慕——毕竟这事求也求不来。告辞。”梁炯施施然地打算离开。
这时别馆的一位侍女经过,在这样寂静的气氛中,她的出现格外突然。她也意识到了这点,顿时慌乱地行了礼,就要退下去。
竺暘却瞬间收起笑容,仍是看着梁炯,口中却道,“站住。”
要不是梁炯正对着他,很难想象这样充满冰碴子的语调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真是切换毫无障碍。
“掌嘴二百。”竺暘道。
那侍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中托盘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洒了一地。别馆里住的都是贵人,她知道自己是得罪不起的。可是,二百个巴掌打下去,可能就直接打死了啊。
她吓得浑身发抖,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姬怀直接拉着梁炯,向外走去,同时道,“我大周的子民,不是谁都能罚的。从今以后,若要处置别馆里的每一个下人,记得先向本殿请示。”
路过那侍女的时候,梁炯轻声说道,“起来,跟我们走。”
那侍女愣了一下,一时间起不来身,几乎是膝行着跟着走的。
竺暘站在亭中望着侍女如蒙大赦地起身,跟在那两人身后,目送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处。
然后他轻轻笑了一声。
原本姬怀迈着大步子,拉着梁炯只想迅速离开。直到走出了别馆大门,来到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身后的侍卫跟了上来,才放缓了步子。
梁炯笑着问道,“殿下,不着急了?”
姬怀也觉得刚刚的举动有些急躁,不好意思道,“先生,刚刚没有伤到吧?”
梁炯摇头,“怎么会?我不是一直有殿下护着么?”
姬怀点头,“这个竺暘,真的是青丘王?总觉得他很不对劲。有些……”
“喜怒无常。”
“对,就是这样。”姬怀觉得很奇怪。作为一国之君,最忌喜怒善变,这会致使朝堂动作朝令夕改,令臣子百姓无所适从。
梁炯悄悄叹了口气,“这位青丘王,恐怕不仅如此。他可以因为自己的试探,就搭上无辜臣子的性命,那么对于对他而言毫无用处的下人或百姓,恐怕会变本加厉。我们之前,甚至包括詹国,都一直小瞧了他。”
如果不是王秉这次恰好被抓,吐露出自己的身份和五角大楼的信息,恐怕那位青丘王还会一直这样深藏不露下去。
回到太子府,梁炯直接回到自己的屋中,提笔写下送回五角大楼的加急信件。他不知道竺暘用了什么方法,让王秉说出了五角大楼的秘密,也不知被对方知道了多少。现下急需与楼里确认安全与否,加强戒备。如果必要,恐怕需要放弃翡翠谷。
还有王秉……梁炯神色一暗。不知道王秉现在怎样了,按照竺暘的说法,很可能是受尽了折磨,或者已经死了。可是他现在分身乏术,只能命令楼里尽快找到王秉的位置,不要盲目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