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周拂江回到院子里,觉得院中比往日更安静,连洒扫的丫鬟也不敢用正眼瞧他,见他经过浑身抖得跟筛子一般。
周拂江抹了把脸,心道自己这张脸好歹也算英俊,怎么在旁人眼里竟然成了吃人的恶鬼?
一边想一边往里走,绕过壁影却见一个人在廊下等候多时,见周拂江回来,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对不住公子!”
周拂江退后两步,当做看不见的绕了过去,他心中也有气,若非他并不是原身,醒来后又积极锻炼,说不定就被人给坑了,要知道哪怕在现代社会听见“精神病”三个人也让人闻之却步,何况是医疗技术匮乏的古代。
这岂止是要断人前程,简直是杀人不见血!
刘七五跟在周拂江身后进了屋子,自发的上前倒了杯水恭恭敬敬的递过去:“夫人要将小的一家子都发卖了,多亏公子心善,放了奴才一家的身契,大恩大德小的都记在心里,往后只要公子发话,自当身先士卒万死不辞!”
周拂江扯了扯嘴角,他也并非什么善人,只是看不得小孩子被牵连进来,七八岁的孩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实在让人心酸。
何况他那位继母是个面慈心苦的,要是将人卖进腌臜地里,这份罪孽还得落到自己身上。
刘七五虽然做了叛徒,也是形势被逼无奈,周拂江便用返还自由身的方式惩罚他。
要说只要勤快些日子总能过得下去,可在富贵乡里待久了,哪怕是为奴为婢,走出去也比平头百姓体面。
大宁朝的商业发达,可惜朝廷吏治逐渐腐败,百姓也被剥削得也厉害,不说寻常的地痞流氓,就连差役也要孝敬,再刨去成本,利益勉强能糊口,所以对刘七五这样的人来说,恢复自由身并不是心中所求。
这不,还没出门,刘七五就上赶着来表忠心,说到底也是期望在周拂江这儿能谋个前程。
周拂江也在心里估量,他虽然有自信凭本事考入鞠球社,可瞧着周夫人的架势,往后的银钱上却不如从前那般松快。
原身小小年纪不学好,周夫人也不拘着他从账房上支银子,只要是斗鸡走狗不干正事,周夫人都愿意自掏腰包让他去做。
如今他既然打定主意要立业,自然要防着这一家子在背后使坏,乘着手里还有些银子,不如找人在外面帮自己经营商铺才是长久之道。
周拂江拨弄着盒子里的碎银,原身花钱大手大脚,可苦了现在的自己,要置办个店面是不够,只能再等等。
想到这儿,他抬头看着刘七五,这人能用,却不能现在用,正好放出去历练一番。
“你拿我的信去找林公子,暂且在他手下某个差事,我这边准备好了再寻你回来。”
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好友,周拂江自然也不差朋友,刨开酒肉之交,这位林公子也是个可信任托付之人。
刘七五愁苦的脸上生出笑容:“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小的一定好好做事,等着将来给公子跑腿!”
周拂江仔细瞧他,发觉自己或许看走了眼,这人老实归老实,可也不是个愚钝的脑子,明白这时候最要紧的还是表忠心,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薄的,寻了出路就不认从前的主子。
周拂江院子里的管事走了,周夫人又派了另外的管事过来,这位管事名唤计宝生,逢人便先笑,长得有些胖乎乎的,很是可亲的样子。
这位张管事确实比刘七五有本事,走马上任第一天就将院子里的人敲打了一遍,哪怕说的是警告威胁之语,脸上的笑也没落下,私下里被人取了个“笑面虎”的绰号。
但周拂江也确切感受到了院子里的变化,起码早上起床的时候热水总能及时送来,往日下人那些散漫的样子都不见了。
就算周拂江心里防备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实在好用,吃了一顿合心意的晚饭后,周拂江赏了计管事,不过他现在手里缺钱,只给得起口头奖励。
好在计管事并不在意,笑眯眯的弓着身子:“若不能让大公子过得舒心,就是奴才的失职,本是分内的事情,哪里当得起公子的夸奖。”
可惜周拂江又不是真的十七岁,哪能被他三言两语给哄住,便笑着轻飘飘道:“既然如此,往后你继续好好当差,跟着本公子,将来少不了你吃香喝辣的!”
事情告一段落,周拂江便开始用心筹划自己进入鞠球社的事情。
自古扬州都是富商大贾云集之地,但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新颖玩意儿,多是由当地的富商领头,再逐渐向外扩散。
《东京梦华录》记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声嘈杂十余里,击丸、蹴鞠、踏索、上竿。
哪怕大宋变成了大宁,繁华和热闹也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
时有蹴鞠被誉为第一国术,皆因经宁太祖推行,踢球的风气完全可媲美现代的广场舞,只要闲暇时,众人便会相约一起比赛玩乐,哪怕是周拂江这样的小弱鸡也玩蹴鞠,否则怎么融入大众。
在家休养了大半年,等流言蜚语都散得差不多了,周老爷才同意放人出门,正巧前阵子帮周拂江收留了人的林家公子就来找人了。
周林两家相隔不远,周拂江和林澜颢自小玩在一起,关系很是亲厚,只是后来林澜颢迷上了蹴鞠,又因此结识了贵人,与整日沉迷温柔乡的周拂江渐行渐远。
林澜颢来的匆忙,与正要出门的周拂江打了个照面,后者下意识的扬起一抹客套的笑容,原主的记忆影响着周拂江,对林澜颢不由生出一股亲近。
林澜颢跳下马,两三步走上前:“好些日子没见,我听说周老爷下狠手罚了你一顿,还担心你消瘦了,没成想精神头倒是越发好了。”
他一掌拍在周拂江的手臂上,发现衣料下竟是结实的肌肉,显得整个人都精壮了。
“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周拂江带着人慢慢往外走,大宁朝的面容也逐渐展示在他面前:街边吆喝的小贩、人如花娇的姑娘、挑着担子的货郎……俨然一幅栩栩如生的清明上河图。
“我听你家旧人说,你想入鞠球社,自然要来看看!”旧人指的自然是刘七五。
不过周拂江不问,林澜颢却不能不多说几句:“我看他模样老实,就安排去了东口那家成衣的铺子里,小的还能帮着整理东西,也不算白养几张嘴。”
“如此就先谢过了!”周拂江谢得诚心诚意。
“你何必跟我客气!”林澜颢是个直爽的性子:“你若真心要走这条路,我倒是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两人路过一处地方,扑面而来的牛肉汤味道浓郁,林澜颢挑眉笑道:“今日为了寻你,我一大早就出了门,还没来得及用膳。”
一顿饭而已,周拂江拱手道:“那就还请林爷给在下一个机会,请你吃顿便饭如何?”
“周爷客气!”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转身进了牛肉汤铺子。
不管味道如何,周拂江就觉得这顿饭请的值。
林澜颢并不藏私,将扬州府各个球社的情况都摊开在他面前,自然也包含了那些该多留意的,免得不小心着了道。
扬州府的鞠球社并不比京城里的少,除了官办的,私人的更多,寻常瓦舍勾栏里表演的就是从私人社团里出来的,这些人打球讲究一个快、狠、准,花哨中又不乏技术,往往看得人热血沸腾。
民间蹴鞠社的背后通常都是富甲一方的扬州商贾,这些人爱蹴鞠,但也把这项运动当成了一门生意:小娘子喜欢看花哨的蹴鞠,哪怕许多动作并没有意义,只要好看就愿意吹捧;而男子则更喜欢起起落落扣人心弦的踢球之法,哪怕撞得头破血流,踢得狂放不羁,越是野蛮反而越吸引人。
抛开官办的蹴鞠社不提,民间的蹴鞠社竞争更为激烈,仅是扬州府一地,大小民办社团就有七十来个,并以其中四大蹴鞠坊马首是瞻。
林澜颢夹了块牛肉丢进嘴里,拿着筷子在桌上比划:“玉狮社是安北郡王家养着的,如今宗室手里也没余钱,也快要养不起了,好在等着接手的人多的是!”
“无寒社起得最早,背靠咱们扬州好几个世家,因此呼声也是最高的。”
“呼卢社背后是吴家,就是那个被称为扬州北吴的那个吴家,家里出了个娘娘,成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哪怕是知府大人也得给他们家面子!”
“剩下的飞鸟坊关系更复杂,牵扯到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里面水太深,早先还有沙老大这位镇山太岁在,如今沙老大下落不明,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里面早就乱套了。”
周拂江替他斟了一杯酒,虚心求教:“那依林兄所言,这四大蹴鞠社一个都不能去了?”
周拂江初来乍到不懂行情,所谓人往高处走,若非林澜颢所言,他大约也是要努力争取进这里面的,到时候被人嚼吧嚼吧给吞了,也是无处喊冤。
林澜颢正色道:“弟弟若愿意听哥哥一言,不妨跟着我去玉狮社!”
“实不相瞒。”林澜颢苦笑道:“四大蹴鞠社中玉狮社如今最为式微,郡王有意转让给其他人,球社里原本的好手都另寻了下家,只是哥哥不甘心呐!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看蹴鞠就是被我爹带着去看玉狮社比赛,那时候的玉狮社能人云集,扬州府上谁能与其争锋!却没想到江河日下,如今成了这幅样子……”
说白了,都是铁杆粉丝的真心。
不过林澜颢并不知周拂江球技如何,纯粹是出于对朋友的援手之意:“我与郡王有些交情,还算能说上几句话,你若当真想走这条路,不管往后去哪儿,有了在玉狮社的经历,总比空口白牙的好。”
周拂江心道,厉害了,我这也算是大宁关系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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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周拂江:大宁关系户,力争吃软饭!我骄、傲、了、吗?!
林澜灏:不是要立业吗?你去给各位看官来场白打,换几个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