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不太情愿,对刘武聪痛恨得牙痒痒的,但我们也只能乖乖出征。有道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这句话有时候是一种荣耀,有时候也是一种无奈。
快速地扒上几口干冷坚硬的饭,我之前在隐玄剑城的时候也大概知道最底层的士兵吃什么样的伙食,那时嫌弃已久的我无法想象底层的普通士兵是怎样活下来的,更何况这里的伙食还不如隐玄剑城底层士兵的伙食。但我现在知道他们是怎样活下来的了,因为现在我也是这么活着。
我们到了指挥团大帐门口的空地集合,在那里,我们第四仗剑队左督使薛韬以及第五仗剑队左督使马威点兵训话。在三人团中,指挥使负责的是战略决策,当然不会轻易出面,左督使负责部队武事,右督使负责部队文事,像我们这种出征事件自然由左督使负责,当然,也会亲自出征。
两个分别做了一番战前演讲,大意无非是对于这些威胁清平世界的奸邪的痛恨,以及这些人对无辜平民百姓造成的伤害,剿灭他们也就是间接保护自己的亲人,然后再立誓报效天尊等等,话语简明而又铿锵有力。
底下的众多士兵在面无表情地听完他们的激情澎湃的演讲之后,陡然爆发出响亮的欢呼鼓掌声,声音之突然连我都被吓了一跳。我环顾四周,这些欢呼的人中许许多多前一秒还在人群中嘀嘀咕咕地抱怨,我不禁感慨,这些欢呼声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呢?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配合演出,比如凶悍豪迈的黑遒,比如从不说话的卢通海,再比如谨慎平静的赵宇,当然,还有我。
接下来,就是正经的行军了,整整十一个营,再加上两位左督使及其亲卫,总共三四百人。以前的时候觉得这点人实在太少,在动辄动辄数万的大部队中简直就是大海中的一点浪花,但是,等我自己亲处其中的时候,却发现,其实数百人也挺多的,因为我亲自与他们接触,与他们在同一个营帐下共处,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当然了,自己身处其中时也会发现,数百人也挺多,一个小山头挤满的都是我们的人。
在我们偏军之中是不可能有大量的骑兵部队,哨骑营是唯一有马的,行军全靠走,每营按照队列行军。当然,也有骑马的,不过都是团级的军官,不是我们。
如果刚行军时大家都很肃穆的话,走到后来就随意许多,所谓整齐的方阵也慢慢地围成圆形“抱团行走”,甚至还有许多低声笑语。将官们听见了,也不管,一方面我们属于杂牌军,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渐渐松散了下来。
我们的行军速度对于普通人来说属于强行军,但对于我们这些普遍近乎半仙的人群来说如登平地,还一面说笑,这根本不是事。
在我们营中,跟我关系最好的是赵羽,一来是因为我们年龄相近,不像营内其他人几乎都是四五十岁的大叔,二来是因为他有种不同寻常的气质,谈吐文质,不似粗野武夫,受过教养。
聊了一会,我问道:“好像部队里其他营的人都挺兴奋的,甚至还有一些兴奋,这是为何?”
赵羽撇了撇嘴道:“他们都是新兵,刚从四下里抓过来的,这才战争初期,这才第一次参加任务,没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更何况,打完一场仗不死,能够得到功绩点,自然也有开心的。”
我奇道:“跟着王族打仗还能有功绩点这种高端操作?”
赵羽道:“只要立功,自然就有功绩点,只不过有大有小的区别而已。对于团级以上的军官,立功会记录斩杀人数、阵亡人数、战略局势,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综合评价。但对于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就简单粗暴得多了,参与一次任务与战斗,记一点功绩点,若是打胜了,指挥官还会评出立功卓越的营,评出的营的所有人额外记一点功绩点。”
“那这些功绩点有什么用呢?”
“每次战争结束班师回城时会有论功大会。满十点功绩点才可以解甲回家,恢复自由身,像我们这些被抓过来充军的就盼着通过这种方式重获自由。当然,如果突然发现待在军队还不错,满十点功绩也可以选择转正,转入编内营,不仅提供装备、功法、战阵的待遇,还会有军饷以及晋升成军官的机会。像我们这种编外营的人,顶死只能做个营长,像我们仗剑队的指挥团的军官,都是从编内营调过来的,跟我们的地位有着本质的差距。”
听起来好像脱离这个苦海有路一样,但实际上,想要脱离这里,要经过十场出生入死,就算场场表现英勇,也至少得五场。这实在是无比残酷,因为你的对手,敌对盟的士兵,其实也是被强行充军的穷苦百姓,跟我们是同样的人。更何况,这里还有许多人,他们实际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添加进了战后处决的名单,无论他们多么卖力,看着自己的功绩点一点点增加,但一把看不见的、更凶恶、更令人无法躲避的闸刀仍然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只待时候一到,仍然把他们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中收割。
我道:“那如果一场战争打完了,功绩点却没有达到十点,怎么办呢?”
赵羽道:“那就只能继续待在军队中,在几年之内继续当军队的免费苦工,直到下一次战争开始,功绩点累计到十点为止。在和平时期充当苦工理论上是不能记功绩点的。在这期间别想着逃跑,指挥官会定期的给所有编外士兵印下识魂咒。”
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凉,来到这里,想要活下去,想要获得自由,你得杀死无数个在“敌对阵营”中与你有着同样命运的人。
我问道:“那么,这场战争过后,你功绩点满了十点,就准备脱离军队吗?”
“我?”赵羽苦笑了一下,颇为凄伤,道:“我才刚来,属于新兵的范畴,只参加了一次任务,功绩点只有一点。一场战争绝大多数的人都凑不满十点功绩点,且不说这场战争过后我能不能凑满十点功绩点,就算凑满了,我还是会在军营中待一会。”
我奇怪道:“你怎么还要在这待一会,莫非你想留在这转正?”
赵羽道:“谁想在这里待下去?至少我不想,我之所以要待在这,只是为了拿走我父母的遗物。”
我道:“还有遗物,被谁拿走了?”
赵羽道:“在充军时军需处会没收你身上的所有值钱的资产物品,若你恰好以十点功绩点重获自由身,那就不予退还。若以十五点功绩点重获自由,那么所没收资产归还一半。若以二十点功绩点重获自由,才能让资产全部归还。若你等到更多的功绩点再选择重获自由,那么多余的功绩点折算成金银,每一功绩点十两黄金。”
我忽然愣住了,我原以为刚充军时被刘武聪剥削仅仅是个案,但没想到竟然是普遍如此。王族军队剥人皮,吸人血,还要别人为他卖命,直至肝脑涂地为止,才能大发慈悲地赐还别人原本拥有的一切。
被他们王族军队充军奴役的这些人命运很悲惨,但至少还能苟活,像我和李敬文就不一样了,我们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铤而走险,走上一条令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疯狂之路。
转眼间我们就到了黑岩谷,远远的就可以看见黑岩谷。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丘陵之中,黑岩谷是一个奇特的存在,恍如一个遍体黑麟的巨龙盘踞在天际的一角。
黑岩谷这个张开“大嘴”的“巨龙”,只留有正面峡谷容人进入,再沿着山路盘旋着才能到达谷顶。其余方向都是悬崖峭壁,猿猱欲度愁攀援。
除了地势险要之外,更加棘手是他们的兵力,足足有八百余人,而我们十一个营也就三百余人。不过,我们准确的兵力是五百多人,因为还有第二哨骑团的满编两百骑兵,但依照孙阔的说法,他们是指望不上的,因为这里的敌人是他们发现的,但他们没有进攻,反而上报偏军,让军队派出我们来,就是想让我们当炮灰。但没办法,谁叫哨骑团是编内军,而我们是编外团呢?
战场的形势早已传达给各位营长,在这一点上,黑遒是非常擅长的,因为他就是匪寇寨主出身,我们现在面前的敌人,也就是他曾经的同行。
不过根据他的说法,他也没听说这支匪寇,毕竟这里匪寇众多,随便拉起几百号人就是一股势力,每年都有上百支势力如雨后春笋般涌起,哪认得这么多?
但根据黑遒的判断,这支匪寇不好惹。原因很简单,众多匪寇在王王征伐结束后活跃异常,但每次王王征伐一开始,都会立刻撤离,但每次总会有那么几十支队伍由于消息不灵通等种种原因,没有及时撤离,交通要道都被王族军队扼住,黑遒就是这么落马的,这时匪寇们一般会有两种选择,第一,遣散部众,化整为零,各自逃生,第二,就是据守在一个地势险要而又相对隐蔽地方,撑过战争结束,这支部队选择了第二条路,说明其对自己的势力颇有自信。当然,第二哨骑团发现他们之后,没有出击,而是选择搬救兵,也侧面印证这支部队的强大。
当然了,这些匪寇真正撑过去的很少,因为没有哪支匪寇能正面抵挡一支王族军队,如果有,那就两支。这一点我们还是很有自信的。
我们躲在黑岩谷上哨兵看不见的山丘下待命,忽然马蹄声响,一骑绝尘而至,但我们心中毫无波澜,知道是自己人,因为匪寇一般都不穿戴盔甲。
果然,这位身披青色甲胄的骑士翻身下马,道:“在下第二哨骑团右督使韩明,见过薛督使、马督使,你们来得正好,诛杀匪寇就在今日。”
薛韬看起来是一个直性子,开门见山道:“既然来了,不知道贵部早在此盯梢,可有作战计划?”
韩明打了个哈哈,道:“当然有,这黑岩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之他们多备弓箭,上山是一个最主要的麻烦,当然,仗剑队一向是攻坚的好手,这对于贵部来说如手到擒来。只要成功上山,短兵相接,以这些匪寇的乌合之众,击破不难。因此,攻敌必趁夜袭击,烦请贵部趁夜掩杀,杀他个措手不及,敝部定当从旁协助出击。”
说得好像头头是道的样子,薛韬点了点头,道:“夜袭确实是个法子,决定什么时候出击?”
韩明道:“我们不仅在窥探山上的动向,山上同时也在窥探我们的动向,贵部新至,匪寇不知,因此就定在今夜,才能打其出其不意。若是多迟上一天,就越容易暴露,到时候他们在山崖上加派弓箭手,就难攻了。”
薛韬与马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拍板道:“好,就定在今夜。”
马威道:“具体出战方针是怎样的?贵部如何协助我们出击?”
韩明道:“贵部是仗剑队,擅长攻坚,趁夜突击,并放火烧营,扰乱敌军。敝部擅长机动,将黑岩山团团围住,但凡有匪寇抵挡不住,逃了出来,我们部下有快马,动如疾风,一一捕杀,不教漏走一个。”
薛韬、马威原本激昂的笑容顿时敛去不见,不仅是他们,就是我们这些士兵都变了颜色。哪怕傻子也听得出,韩明的话有问题。
说白了,韩明的计划说通俗一点,就是让我们去拼命,等到我们把敌方打得溃散了,他们才出来捡漏。
薛韬冷笑道:“莫非韩督使把我们当傻子吗?”
韩明道:“薛督使说什么话啊?我这也是取长补短,我们哨骑团虽说没什么本事,在平原上打突击勉勉强强,但攻坚就不行了,总不能叫我的兵下马作战吧。骑兵下马,可是大忌。”
薛韬道:“韩明,你打的好算盘,你让我们去流血,自己在背后捡功劳,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要去向偏将那告发你!”
韩明道:“我们哨骑团在战争初期的主要职责是侦查,你们仗剑队的主要职责是完成任务。这次你们不上,我们顶多就是少一个立功机会,但你们,这是被判为任务失败,这可是有罪的。你们上不上?这由不得你们!”
韩明说罢,哈哈大笑,纵身上马,扬长而去。
薛韬、马威相顾愕然,指节拧得格格响,但却丝毫拿韩明没有办法,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冷静下来,平静地像我们扫视过来。
我忽然打了一个寒战,说实话,看着上司为我们这些下属据理力争确实是有点感动的,但是,一旦这些上司妥协了,我们的灾祸就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