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终于率领他的哨骑团骑兵走了,只留下滚滚烟尘,以及众人对火弩的渴望与敬仰之情,和薛韬、马威的奇异目光。
韩明能这么干脆地离开,自然是由于黑遒的存在,当然他并不是怕了黑遒这么区区一个营长,毕竟他也不知道黑遒居然修为高达二品玄灵境(其实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他怕的是黑遒手中的火弩。
一把火弩可以强到什么程度?由于哨骑团整体素质比我们高不少,每个人全都会劈山剑诀,配上灵马如虎添翼,可以说就韩明和身边这三分之一个团的兵力,让我们全盛时期的人马全军覆灭都不是问题。但有了一把火弩就不一样了,哪怕一个哨骑团全军一起上,都拿不下我们这一些战后疲兵。
可别以为火弩仅仅是一把弩,焉能改变战局?但实际上,火弩已经相当于一个移动炮塔,一炮下去方圆十余丈都成焦土,若是在人堆之中,一弩干翻数十人都不是问题。可别以为火弩可以轻易躲避,不仅射速快,范围还广,虽说一般人基本不会接受发射火弩的训练,但实际上每个人只要上了四品玄灵境,就能释放剑气,而火弩的弹道比剑气好把控多了,基本上拿到火弩就能无师自通,精准射击。
韩明畏惧火弩,瞬间萎了,不敢咄咄逼人,可他的部下决斗毕竟是赢了,他虽然不敢真的和誓约一样折辱我们,从容退走还是没问题的。然而韩明临走之前却道:“此战虽然我哨骑团赢了,但这位赵羽阁下却实在不凡,我不妨兑现我的两千两黄金的赌约,只不过这两千两黄金全都属于赵羽。”
虽然在我们看来,一向傲慢自私的韩明突然这么“高风亮节”地礼贤下士怎么看都怎么不科学,但这些都是旁支末节,没有人会去细想缘由。总而言之,这场战斗的最大获益者有两个半。
收益最大的那两个自然就是黑遒和赵羽了,黑遒不用说,火弩在手,就算指挥使亲临也得对他礼让三分。而赵羽也靠实战打出了名气,虽败犹荣,彻底让我们这个营的名气响彻全团,甚至于让对手都心生拉拢,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转正,前途无量。
眼望赵羽归队,所过之处无不向他恭维,赵羽再矜持,怎么也露出了志得意满的意味。但赵羽走到我旁边的时候,我却如鲠在喉,仿佛怎么样也说不出那种“小迷弟”之语,只能硬憋出一句“恭喜你”,赵羽则是毫不在意地一笑,拍拍我的肩膀。
也许我们在今生都不会知道,我们最终能达到怎样的伟大成就!
另外那半个自然就是我了,无论双方闹腾成什么样,我拖延时间的计划终究还是完成了,这次回到营地的时候,就是晚上了吧。
为什么说我只是半个呢?因为无论是黑遒,还是赵羽,他们获益都是有着更多的发展,更好的未来。而我获益,仅仅是为了生存。
一天之后,我们又回到了大营,果然如我所算计,已然是八九点的模样,星辰很亮,篝火很明,但那股肃杀血腥味,仿佛仍在干燥的空气中徘徊。
这个地方终究不属于我。
我们首先在团属空地上集合,早有军厨做好庆功之宴,顺便宣告一下王师得胜归来,庆功之宴比平时伙食好一些,但也只是稍微加一点肉,也没好到哪里去,比在击溃匪寇的那一天晚上的庆功宴差多了,当然了,这没法比,毕竟我们那天吃的都是缴获的匪寇高层的食物,至于匪寇小喽啰的伙食,比我们还不如。
但这都不是我要管的范畴,我寻了个借口,离开了这个小型的、独立的庆功宴。此时我们营的弟兄们一个个都沉默寡言,仿佛有一股怨气准备爆发。我不探自悟,李敬文料的没错,黑遒准备在回营的当口立刻就搞事情,闹到偏将那里去。看这架势,黑遒应该悄咪咪地跟营中几个高层商议过了,至于我这个六品玄灵境的小萝卜头,只能作为一个摇旗呐喊的,自然没人跟我商量。
但是没人跟我商量正好啊,要是他们跟我商量要我跟他们一起搞事情,那我抽不开身反而麻烦了呢。趁着事情还没开展,我现在赶紧溜了,若是溜得晚了,黑遒一旦举事,我估计就不得不跟他们绑在一起,反而麻烦。
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呢?自然是夜探刘武聪的营帐了,具体怎么做呢?我也不太清楚,得看李敬文了。怎么找李敬文呢?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小白连李敬文所属营的营帐都不知道在哪,如果不是李敬文跟我合作,我估计只能勤恳地跟着“大方向”走,直到糊里糊涂地战死沙场或被战后处决。
找李敬文我是不会的,但是要和李敬文会合我还是会的。我穿过一重重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的营帐,最终在一个偏僻无人、灯火阑珊的角落停留下来。
没错,就在这里等着。我不用找他,也找不到他,我也没有跟他约好在一个具体的地方相会。但我相信,只要我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守候,李敬文就一定能找到我。
果然,我想得没错,我甚至等了一分钟不到,只听得空中衣服拂空的声音,李敬文几个起落,就降落在我的面前。这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默契。
李敬文面露笑意,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颇带了一点赞赏的意味,道:“果然莫大公子就是不一样啊,情况进行的非常好,估计黑遒马上就会状告刘武聪,这事情也只能闹到偏将那里去,刘武聪就算不被处罚,他舌头也得脱一层皮。这么一个时间差就算是我们的机会。”
李敬文知道黑遒马上就要举事,我并不意外,他在我刚出征时就已经算好了四天以后的现在,现在我们营的那种火药桶一般的气氛,像我这个稍微有一点心思的人都能很明显地看出来,李敬文一定也在暗中关注,自然也了如指掌。
我探了探四周,道:“既然按你说,偏将下了指示要对我们战后处决,那他会不会派人监视我们?”
李敬文道:“不会,我这几日走动,随时提防留意,没有人跟踪我,既然连我这个一品玄灵境的大鱼都不派人随时监视,你这个五品玄灵境自然也是没人管的了。”在他的固执认知中,我还是一位五品玄灵境。
不过,也是,偏将要想把我这么一个疑似追赐同王族子弟出身的高干子弟弄死,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多派一个人监视,也就多一个人知道,在这军队之中杀人灭口也是非常麻烦的。如果这样的话……
李敬文看我欲言又止,径直就打断我的遐想:“你就别想着逃跑了,逃跑看似是最直接的方法,但偏将虽然没有派人监视我们,可我们一旦私自逃出大营一步,偏将绝对可以在第一时间收到讯息,派兵追杀。你知道这附近每一个哨骑团的准确位置吗?你知道这附近每一个地方哨卡吗?更别说军队中肯定有一些追踪的秘法。贸然逃出去,就等于送死。”
我垂下了头,侥幸思想被看破了。
李敬文道:“夜取账簿,并篡改它,这件事情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完成,拉你过来反而多了失败的机率。但我仍然要拉你一起来,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看账簿,若我说得不错,帐簿上你的私密档案之中定有战后处决的标记。让你亲眼看看,好熄了你的侥幸心思,也算证明我的诚意。”
我眉头一皱,道:“既然拉我反而会拖后腿,那干脆就你一个人去吧。我已经很相信你的诚意,就不去了,为你加油助威。如何?”我不用想也知道我现在的表情应该比较贼眉鼠眼。
没办法,这次出征,让我跟与我平级和低一级的敌人交手,使我开始慢慢适应了战斗,形成了战斗的素养,但同时,我也亲眼见了高手过招。虽说我之前就看过易生、独孤伏的天尊级大战,也见过渠丰带领的玄灵境和玄冥境交界级别的大战,但他们的境界距离我太遥远,我只知道他们很强,不知道强到什么程度。但这次,让我对于玄灵境的强弱有了一个深切的感受,我这个六品玄灵境真的是食物链的底层,黑夜固然给我们带来一层天然的外套,但同时也会带来恐惧,我还是一个孩子。
李敬文道:“说什么呢?我们若要真正的活命,篡改账簿还不够,还要将三人团杀死,才能算完。这些都是王族命官,也都是活生生的高手,甚至团指挥使黄盛跟我同为一品玄灵境,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他们,哪怕是分批杀,也比篡改账簿难多了,连我都不敢说能独立完成,还要你配合。如果连篡改账簿这个死物都不能完成,我们大可以引颈就戮了。”
确实,我忽然发现,在我一个追赐同王族子弟出身的视角下,情不自禁地先入为主,认为三人团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人物。然而他们毕竟也是从千军万马中经过血与火中挑选出来的,刘武聪和薛韬都不是好对付的,在他们之上我还没有接触的黄盛自然也不会是简单人物。只有真正面对,才知道每一个小人物都有他的厉害之处。
我忽然愣住了,道:“三人团都要死,薛韬,我们也要杀他么?”
“薛韬?”李敬文眉头一皱,显然他对薛韬暂时还没有特意关注,也没有特意关注的必要,道:“他?自然也是要杀的,不然呢?”
我挠了挠头,道:“我这次出征,薛韬就是我的指挥官,我跟他有所交流,他对我也挺好的,真的要杀他吗?我觉得他应该不知道我是要被战后处决的话,不然也不会对我这么亲近,既然他不知道了,那应该没有杀他的必要吧。”薛韬对我挺看重的,在归途上他时常向我问候交流,我还是对薛韬他挺有好感,想想不久以后我就要跟李敬文一起去设计杀他,颇有些不寒而栗。
李敬文眉头一舒,道:“哦,你居然还有这种想法?真是妇人之仁。驭下苛严的将军有,随意施恩的将军也有,你若是被这些小恩小惠、甚至几句夸赞就麻痹了,那真是一场笑话。我不知道薛韬为什么要接近你,就算他不知道你要被战后处决,而是真心看重你,但只要他偶然翻看账簿,或者偶然跟刘武聪有所交流,知道了你的身份,一旦他发现你没有被战后处决,把账簿一查,我们就前功尽弃了。指挥使、左督使、右督使都有接近私密档案的权力,有这个可能,我们就得杀!”
我呆呆地看着他,没错,他说得在理。经过跟李敬文这么久的共事,我也懂了,不能为了一时侥幸,就放任危险不管。任何一个人,只要对我的生命、利益有威胁,哪怕是一丝威胁,都得诛杀!
当初我为了活命,不就袭杀了前一刻还跟我谈笑风生的李平、王林吗?既然李平、王林我都肯杀,我都敢杀,我都在没人劝我的情况下杀,那么,杀薛韬、杀刘武聪、杀黄盛,又有李敬文这么一个狠辣地高手帮我,我又有什么不敢呢?我又有什么不能呢?该下狠手,就得下狠手!
“你说的好,我会跟你配合,一起杀他。”我不知道我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我只突然惊觉,我的手情不自禁地紧握起来,我的眉角情不自禁地上竖,我的瞳孔情不自禁放大。我知道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是杀意!
“好了,我能感觉到,黑遒现在已经开始闹事了,过不了多久,刘武聪应该就会被偏将召过去对质,我们现在应该动身了。轮到我们表演了。”李敬文是一品玄灵境吞灵凝精,可以吸收天地灵气,不论是肉身、真气、剑意,都能得到全方位的提升,甚至还开始有雏形,能感知超脱于视角之外的东西,自然也就能感觉到我不能感觉的东西。
开始了么?偷入右督使营帐,夜取账簿,虽然营帐没有直接的守卫,但这营帐都是连起来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引来旁边的守卫。但我也不惧,之前剿灭匪寇、挑起内讧、拖延时间,不就是在为现在这一刻做准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