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今天的心情很一般。
他还是穿着他那件灰黑色的巫师长袍，长袍的关节处磨损的非常厉害，下摆也被油渍覆盖，看起来非常的穷酸。鞋子倒是换上了一双崭新的墨绿色的麂皮靴子，但是周围的人从来不会注意他滑稽的帽子以外的东西。
上次跟金妮和她爸爸斯卡纳一起用餐，就像是这几年来的交往一样，结果并不是很愉快。在他们家里，斯卡纳·古斯特大师就像是他在红馆一样，说一不二，就连在五大势力联合成立的中域仲裁委员会里，他都是非常强势的。
而在外人眼里，自己是个天资优异，但是懒于修炼，胆小怕事的庸人。他们对自己的庸庸碌碌，埋没天赋，既可怜又可恨。到今天，他还忘不了以前狮心会的战友，在背后说：“选中罗瑞当狮心会会长可能是狮子石像这辈子犯过的唯一一个错误。”
自从，自己和金妮在一起之后，“罗瑞想当凤凰男”的说法甚嚣尘上，连那些平时对自己非常尊敬的门房，清洁工都对自己投来了鄙夷的目光。确实，自己的空间系修炼很花费资源，而大家都知道斯卡纳大师最不缺的就是钱。可往往看似合理的结论往往也是最荒谬的，除了金妮之外，谁又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呢？天赋不俗的穷酸灵师和外型并不怎么出色的豪门女孩的结合，多么“经典”的组合，肯定会招致人们的嫉恨与非议。所以一旦自己落魄了，那些红着眼的旁观者就会用审判罪大恶极的罪犯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罗瑞做不到完全不理会别人的议论，可一想到自己第一次和金妮牵着手漫步在书院南区罗非殿旁那万米大草坪上时的场景，罗瑞觉得他吃的一切苦头都是值得的。
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这三十一年，经历的起起落落，在现在这个人生谷底阶段，他又想起了当初在家乡岚城，和小伙伴们每日无忧无虑地在草原上追逐打闹，骑马探索落日尽头的日子。那里没有望京的高楼大厦，也没有书院里的琼楼玉宇，有的只是一颗颗干净的心。
但是没有人是永远十五岁的就像没有一朵花是永远绽放在枝头的，人的成长路上每天都要接受阳光雨露，随之而来的也是成长所要付出的学费。
他不由地想起上次在金妮家用餐的情景。
“斯卡纳叔叔，您最近过得怎么样。”罗瑞紧张地握住手里的刀叉，全然忘了自己在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斯卡纳·古斯特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几年前金妮的母亲去世之后，周围的人就很少看到他笑了。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笑呢？是嘲笑自己的笨，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味？一向心思细腻的罗瑞更加患得患失了。
“承蒙光明神的恩宠，最近过得不错。”斯卡纳抬手向北边遥遥一拜，罗瑞也将目光投向北边，好像那个光明神也列席古斯塔家宴一样。
可是讲到宗教方面，罗瑞就不太能接话了，事实上，中域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很少有人信奉光明神。
“你最近修炼怎么样了？摸到三阶的瓶颈了吗？”斯卡纳见他不说话，皱着眉头问道。
“我觉得我进阶的那个契机已经到了，如果准备充分的话，今年就应该能够进阶了。”罗瑞的回答终于跟前两次来见斯卡纳不一样了。
“爸，罗瑞他最近修炼可努力了呢。”金妮也不忘替情郎说话。
罗瑞一听就知道要糟，哪个父亲喜欢听女儿夸奖别的男人呢？
“哦？恭喜你啊，我倒是很期待三阶的空间灵师能有怎样非凡的表现。”斯卡纳并没有如罗瑞所想的那样泼冷水，这让他非常开心，难道说大师的态度松动了？
罗瑞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专心对付着盘子里的牛排。金妮用最近的见闻和趣事调节着餐桌上原本严肃的气氛，罗瑞时不时附和两句，倒是让斯卡纳心情不错。
餐毕，佣人整理了桌子，给餐桌旁的三人一人沏了一杯林波红茶，这也是斯卡纳最喜欢的饮品，这种红茶的香味比较内敛，当喝下去的时候，茶水浸润口腔，会让浓郁悠长的香气在唇齿之间久久地驻足，让人想起林波星上美好的自然风光。
“金妮，你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吧。”斯卡纳道。
罗瑞内心一阵激荡，难道斯卡纳大师要谈论他们的婚事了吗？
“是的，父亲。”金妮低下头答道，翕动的眼睫毛告诉斯卡纳她没有外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你每天待在红馆星上，既不肯专心修炼，也不乐意帮我分忧，你说说你都已经这么大了，这像话吗？”斯卡纳话锋一转。
“爸，人家天生就不是当灵师的这块料。”
“住口，古斯特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那些老伙计全都等着看我的笑话。”斯卡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罗瑞一眼，罗瑞却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
“九月份，我们要派出新一批灵师去西星域的红馆总部交流了，为期两年，我帮你报了名。这两年的时间里，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就算修为没有什么提高，你也要尽可能多掌握一些管理的经验，日后我也好替你安排。”
“爸，为什么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一下？”金妮知道自己无法反抗父亲的决定，绝望地看着罗瑞。
罗瑞的心都要碎了，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管教别的父亲为女儿前程所做的安排呢？更何况是斯卡纳大师。罗瑞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袖口，但是懦弱是不会从中释放出来的。
今天是自己给那些孩子的最后一堂课了，他们站在人身重要的关口，不管成功失败，他们有他们的幸福，可自己呢？
“我们的课程今天就要结束了，希望同学们能够在一周后的入学考试中取得好成绩。”罗瑞收拾了讲义，临走前还不忘将黑板上“灵力基础电路复习”的板书擦掉。讲台下，这些年轻的灵师却没有刚开始上课时的认真了。潮牌少年亚当和几个同伴在教室后面有说有笑的，一整节课都没有好好听讲，罗瑞也不在意。自从他们知道罗瑞在红馆尴尬的境地之后，对他的态度立刻来了两仪反转，这也再次说明了“天才”这种头衔的尴尬所在。杨逍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将将达到书院入学门槛的一阶灵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当初天启书院两大社团之一的狮心会的会长。亚当他们对杨逍也不感冒，在他们眼里，每天下课去找罗瑞讨论问题的杨逍只不过是个装腔作势而且消息不是很灵通的小人罢了。
“老师，您今天有空吗？书上我有一些问题不太清楚，想要问您。”杨逍再一次跟上前去。
“杨逍啊，你想问的又是基础电磁学的问题吗？好的，来我办公室吧。”罗瑞看着眼前这个各自已经跟自己一般高的少年。他的求知欲让罗瑞感到非常敬佩，所以即使他之前问的都是一些非常基础，跟入学考试没有什么关系的科学知识，罗瑞也会耐心解答。
二人来到了罗瑞的办公室，杨逍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罗瑞这样等级的灵师是有资格申请红馆大厦的办公室的，这间办公室并不大，但是和启灵导师米克尔的不一样，是间单人的办公室。房间里的陈设非常精致，整体是一种古典的风格，跟现在望京流行的机能或者简约风完全不同，跟罗瑞本身的气质倒是非常符合。红木的桌椅都非常旧了，但是上面的痕迹说明它们被保养的非常好，办公桌上整齐地码着一叠文件和讲义，一旁的书架上放了好多大部头的书籍，上面写着杨逍不认识的文字。天花板上小巧但是精致的水晶吊灯和丝绸的窗帘无不体现着主人的品味。
“老师，我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在这个供电系统解决方案中，我们选择在连接控制装置的支路并联一个电阻，而不是在输出装置前安装一个二级管呢？我计算得出用我的方法既可以解决输出装置功率分配不均的问题，也可使得整个系统的耗电量降低，而且排除了电阻发热的安全隐患。”杨逍指向教科书上的一道题目。
“你的方法非常独特，也确实能够产生你所说的那些效果，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供电系统是用于矿山的，而矿山的特殊条件就注定不能使用二极管这种损耗品，因为更换会非常的麻烦。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多角度看待问题。咦，你怎么还知道二极管？”
罗瑞拿起书本，感叹道：“《勒氏工业供电系统》，没想到你已经对电路设计方面研究到这么深入了，这本书就算是天启综合大学的本科部都只是当四年级的选修课来上。你真的是从一个月前才开始学习现代理化知识的吗？”
“主要还是老师教导有方嘛。”
罗瑞看着眼前这个十五岁小孩，鲜亮的橘色毛衣都无法掩盖他一脸倦容，再道：“我知道你对这方面非常感兴趣，但是也要注意合理安排时间啊。要是你在这段时间将大量精力投入到这些工科知识上面，不仅仅会影响到自己的冥想，更重要的是我很担心你的身体状态啊。”如果他知道杨逍每天要花比别人多一倍的精力和时间在冥想上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老师，我觉得如果什么事情都是以进步为前提的话，那人生也就太无趣了。”杨逍的话再次让罗瑞感到吃惊，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能够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乐于钻研。罗瑞也见过不少年轻灵师，将自由和自我挂在嘴边，其实是在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而已。
“嗯，你能这么想，让我非常的感动。老师当年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爱好，然后身边就有不少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不务正业，弄得我自己都信了。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这个主修战斗系的灵师，会对灵能科技了解那么多吗？也就是因为和你一样，兴趣。我在学校里花了一整年的世间研究星际飞船的维修技术，顺带着学到了很多这方面的知识。你的这本《勒氏工业供电系统》我也非常认真地钻研过了，就是为了让我能够在任何环境下都确保飞船的供电系统运行稳定。
事实上，我当初对星际旅行有一种近乎疯魔的痴迷，书架上全部都是纪伯伦的旅行手札，成天幻想着能和他一样在旅行中修行，走遍五大星域，探索未知的空间，和每个星球上的人划拳喝酒，见证黑洞的生成与毁灭，甚至去见闻传说中世间最壮丽的奇景——龙之吐息。可惜后来我将精力投入到所谓的‘正途’上后，才发现越是压抑自己的兴趣，就越是难以在修炼中取得进步，可是对于一个人来说，做什么不是修行呢？”罗瑞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懊悔，“你知道我这些年来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就是我当初没有坚持进入探索系，而是顺从了家人和老师的殷切希望，进入了所谓‘天启荣光’的战斗系。所以你在进入书院后，一定要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不要盲从使得自己的青春留下遗憾。”
杨逍的也随着罗瑞生动形象的描述而起落，不过他最在意的是罗瑞关于系所选择的建议。
天启书院的新生在入学后会有一年的基础课程，而这段时间内所有新生，除了少数天赋异禀的学生外，都将分大班学习。就像中域其他大学一样，天启书院的新生可以在必修课之外选择一些感兴趣的课程作为选修，而到了二年级的时候就可以选择不同的系所作为日后前进的方向。而各个学系也会依据一年级的成绩和选修科目来决定是否接纳你成为他们的学生。
天启书院下属的学系分为战斗系，探索系，辅助系，器学院以及灵研所。顾名思义，战斗系就是培养战斗灵师的地方，各种偏向战斗属性的灵师一般都会选择战斗系，以绝对的武力为灵修目标。战斗系也是天启书院最出风头的一个学院，自从天启书院成立以来，无数天资卓越的学生加入战斗系，铸就了天启书院的名声。试问，哪个年轻人不想成为持剑斩龙的大英雄呢？学院的知名社团里，大多数都是由战斗系领导的。而战斗系的入学要求也非常严格，每年的遴选大赛对于新生这些年轻人来说，就是热血沸腾的盛会。
单纯的战斗只是手段，探索未知领域，开疆拓土才是人类走向五大星域的主要目的，这也是绝大多数灵师赖以谋生，追求灵修的方式。许许多多的灵师不想将生命浪费在人类的内耗上，他们将目光投向瑰丽神奇的宇宙，投向一颗颗未知的星球，投向前人留下来的秘境。所以天启书院的探索系也是人数最多的一个系，这里的知识就是以灵物鉴别以及探索手段为主。探索系毕业生的毕业考核据说也是天启书院资源的一大进项。
辅助系和器学院就是培养所谓的资源灵师的地方，涵盖的方向甚广。辅助系的学生有治疗灵师，阵灵师，鉴定灵师以及各种用灵能来为其他人类服务的灵师，这里的灵师中比较优秀的日后都会为红馆和藏宝阁工作。而器学院的地位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不亚于战斗系，因为这里培养的是炼丹制药的药灵师和制作灵器的器灵师。一方面是因为非常重要，优质的丹药可以大幅提高修炼速度和战斗能力，而高阶灵器更不必说，是灵师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灵修最根本的还是资源，不管在什么时候，这些能将资源转化为战力的人总是会受到尊敬的，就算是最普通的器学院毕业生毕业后也能轻轻松松不冒任何风险，就有不菲的收入。而另一方面，器学院的入学门槛甚至高于战斗系，就像灵素亲和度几乎决定了一个灵师的命运一样，炼丹炼器也需要天赋，而且对于精神力有高到近乎变态的要求，灵素亲和度不能直接决定一个灵师的战斗力但是精神力的提升对药灵师器灵师的提升几乎是成几何级的。
而最后一个灵研所是天启书院中历史最短的一个学系，它由天启书院和中域最好的大学天启综合大学联合创立，致力于用灵能技术方便普通人，而这个研究所需要灵师的最主要目的是实验室需要实验员简单提炼材料或者试用那些为普通人打造的灵能设备。虽然说合作的同学几乎是全中域智商超高，学习能力最优秀的同龄人，但是再优秀的麻瓜也还是麻瓜，在达尔文主义盛行的天启书院，麻瓜是得不到灵师的平等对待的，当然其他学系的学生也看不起这些没有系所要，只能被灵研所回收的“垃圾”灵师。反过来说，这些普通人中的天之骄子也瞧不起只会简单地凝聚灵素，头脑十分简单的灵师苦力。这个学院的学生面临的也是如此尴尬的境地。如果不是最近几年灵研所的产品带给了天启书院大量的经济效益和在普通人中的声望，书院高层甚至考虑撤除这个让书院在灵师中蒙羞的研究所。久而久之，自灵研所毕业的灵师就被人认为是没有能力，只想享受学校的资源，混文凭的废物，他们毕业后也基本没有人从事研究方面的工作。
“老师，您在毕业后就没有考虑过为自己的梦想奋斗吗？毕竟你投入了那么多，而且坐在红馆大厦的办公室里办公好像并不是你所乐于做的。”杨逍不解道，在他看来，罗瑞的年纪并不大，与其待在红馆忍受别人的非议不如去做点喜欢的事情，而且以探险为生的自由灵师看起来非常契合他的空间属性。
“唉，你不懂。”罗瑞的脸上浮现出了幸福地笑容，“纪伯伦曾经说过，再野的星际旅行家也有被命中注定的她牢牢牵住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