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号清晨6点05分,一通电话刺破了雷警官的美梦。
一时之间他睁不开双眼,只凭借意识操作左手在床头桌左拍一下右拍两下探寻着声音的来源。
“唔……”他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一顿对方丝毫不尊重自己的睡眠时间时,话筒里传来的上司嗓音让他把口腔里的唾液全吞进了肚子里。
雷警官心想大概是案子终于有什么进展了吧,毕竟这一周以来的调查让所有人都垂头丧气,只是他完全没有想到所谓进展竟然是第二起悲剧的发生。
毫无征兆的意外让雷警官刹地睁开双眼,像弹簧般蹦起身子,意识顿时完全清醒。他开了免提,一边聆听着从扬声器里传出的上司如烈火烧身的语势,一边以同样的收拾效率以作则他身为人民警察的态度。
未等上司说完案件的大概情况,他便完成出门的准备。回应了对方要求后就结束通话,雷警官顺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但朦朦胧胧的,瞳孔一直无法准确对焦。他揉着眼睛,用力眨了几下才看清楚那白色的四个数字——无情地证实他刚才的睡眠时间依旧不过4小时。
雷警官对着路面哀叹一声后,使劲拍了下自己的胸部与脸部,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精神,前往目的地。他希望这次的悲剧是一个契机,在自己的力气彻底殆尽之前成功破案。
这次的案发地点是在华景路公园内的公共厕所——雷警官知道这里,离一周前第一起奸杀案的地点泰西街不过十来分钟的步行路程。
他谨慎地踩踏脚下的草地,注意到有不少同僚已在前方的现场开始了工作。由于大清早的缘故,以及案发地点处于公园的较偏僻处,所以并没有人群围观,顶多只有两三个早起晨练的老人在远距离好奇地驻足观望。这样的环境为警方取证工作减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负担。
“什么情况?”雷警官没发现那讨人厌的上司身影,便朝相对亲近的小莫警员问道。
“从掉在死者身旁的书包得知,死者名为李媛,13岁,就读于X中学。她死亡时身穿校服,会阴撕裂,有被强奸的痕迹,死亡时间确定在31号晚11点半至1号凌晨2点之间,死因是被用一段麻绳勒毙,绳子被刚来上班的第一发现人清洁工证实属于公厕的物品,上面冲洗过指纹。”
两人见面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进入了办案状态。毕竟他们离上次见到对方不过区区四五个小时而已,早已习惯了如此工作强度,即使身体迟早吃不消。
雷警官径直走入现场,女孩尸体仍被放置在原处没有移动。虽然雷警官经历过不少案子,无论是老的幼的,还是美的丑的尸体都见识过,但他始终不敢说自己面对新尸体时已毫无恻隐,更何况眼前的尸体原本是一个正值青春芳华的生命,享受着美好年华,任意遐想期待着未来的一切可能性,却万万没有预料到尽头竟触手可碰,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场。所以雷警官也只是机械性地以办案的眼光扫了一下死者脸部,便转向研究她头部以下的身体部位。
李媛的校服与裙子被胡乱地撕成两半,作为女生的尊严被剥夺得一点也不剩,而且还是死在公厕这种地方,但她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反抗痕迹,看来是在毫无预备的状态下被压倒性的力量致死。虽然具体鉴定工作得交由法医,不能妄自断定死者身上如指甲缝是否存有凶手的痕迹,但雷警官根据经验大概可认定凶手便是上一起的作案人,行凶过程小心谨慎,待杀害对方后再进行侵犯。
第一发现人为清洁工彭太。据她所述,当天按照平常时间来到这上班,不料却在厕所内发现一具女尸,她连忙联系了警察,报案时间是5点25分,随后按照指示,待在原地没有乱动以便保护现场。
雷警官本想找彭太再确认几点问题,但后者因受惊吓过度,在警察到来后简单地作了一番证词便晕厥过去,现在接受着医护人员的照顾,没办法再接受调查。况且,彭太作为毫无嫌疑的第一发现人,能提供的证词有限,从她处也无法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这些脚印是犯人的吧?”雷警官盯着尸体旁的混乱不堪的脚印,向小莫问道。
“在现场的湿地板和厕所外的公园泥地上,共有三组脚印。我们排除了死者与清洁工的,剩下一组脚印我们还找不到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属于犯罪嫌疑人的。从脚印分布情况来看,恐怕当时犯罪嫌疑人是尾随死者进入公测,趁其不备将她杀害,侵犯后往公园南门方向离去。我们刚分析得出嫌疑人身穿人字型、EVA+RB鞋底种类的运动鞋,保险推测身高在173—185之间,行走习惯有外八字倾向,可惜足迹延伸不长,追寻不到一条明确的路径。”
“脚印不像是伪造的。”
“嗯,但也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穿较大或较小的鞋子以混淆调查,但目前为止我们在对脚印的鉴定中并没有发现能支持这项可能性的疑点存在。”
“公厕内地板这么明显的脚印凶手也没有处理,明明很容易处理。”
“你看这附近处于公园较偏僻的地方,没有设置路灯,晚上也没有灯光能照射到这里,而他自己也有可能只有手机的手电筒能借助照明一小块地方,加上凶手也许在作案时过于兴奋与紧张,所以事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小莫补充道:“这一起案子不像六天前那件,更像是临时起意而为的。”
“看得出来——第一起案子凶手将被害人的头发给剪去并夺走了……李媛身上有没有什么也被凶手拿走的吗?”
“目前这个还没发现。”
“相隔不到一周又作案了啊……”
“也有可能是模仿犯所为。”
“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性,但我直觉认为不是。”
小莫没有回话,他注视了雷警官一眼,仿佛在心里吐槽这人太固执。
小树林稍远方向传来了一些踩踏树叶的脚步声,随后两个人影冒现于雷警官的视线里,其中那个较为矮小的女人身影看见雷便往这边飞扑过来,黑眼圈在苍白的脸上被衬托得甚为明显,同时混杂着惊恐、无力、愤怒、绝望的情绪。看来是家属没错了。雷警官很熟悉这样处于崩溃边缘的表情,早已见惯不怪,但相比起丑陋怪异、灭绝人性的尸体,他更不忍面对生者这副面孔。于是他当作局外人般悄悄走往一旁,交由耐心的女警来对付。
随后,厕所内传来了鬼哭狼嚎般的叫喊,以及如扮演和声的众警员的纷纷拉扯与劝导声。此时现场原本的死气沉沉才得到了一丝稀释,但这种生气却毫无人道可言。恐怕甚至连阴鬼也抵受不住此般惨烈,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落荒而逃。
雷警官往公园南大门方向走去,以正常步速大概需要两分钟到三分钟。南大门外马路正对着的另外一边是连续好几间大排档,现在这时刻都处于休息状态。除此之外,这个路段算是荒凉的,平常车不多,人更少,尤其晚上。雷警官轻叹了一声,他对于是否存在目击证人没办法抱太大希望,但过后还是得跑腿调查一下。
雷警官对这一地带很熟悉,此处离泰西街不过十来分钟的步行路程,这令他不得不回想起25日那天第一起命案的情况。
两周前的星期一25日,名叫王敏的14岁女子在泰西街一条偏僻的巷子内被奸杀,死亡时间被推测在当天凌晨1点到3点。王敏身穿的连衣裙被撕烂,大腿内部有被抓伤出血的痕迹,头发不知何故被凶手剪去了一截。死因是左脸颊及左头盖骨共受到扳手三次重击,凶器就被扔在死者的左脚旁,上面没有指纹。王敏死时身体朝向往外面大马路的巷子入口,左侧身体挨着巷子的右墙壁,可以肯定当时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后来经过法医检验,死者的阴道口没有活体反应,可肯定凶手是在杀害王敏之后才进行强奸的。
当时的第一发现人是一名路过的酒鬼,在凌晨4点时迷迷糊糊走到现场,随后报警。由于案发时间在凌晨,且案发地点偏僻,没有人留意到当时附近是否有什么可疑人物或可疑事件发生,对死者王敏24日当晚的行踪调查也仅止于她在放学后独自前往市图书馆学习,一直到0点独自离去,期间没有任何可疑人物靠近或可疑事件发生。
王敏在放学后泡图书馆已经是她的日常习惯,但一般都不会超过23点离开,至于当晚0点才离去,警方并没能调查到她是否与谁有约定或突发情况,从监控录像分析也许只是当天作业较多的原因而已。问题在案发现场的小巷并不属于王敏从图书馆到住址的路线范围内,根据推测她是在中途拐了两个路口才来到这条巷子。王敏身上并没有被强行拖拉的痕迹,也证实没有被灌入迷药,为何她当时要去往巷子?除了凶手外没有人知道。
根据王敏家属与身边同学好友的反映,王敏平时就是一个爱学习的文静乖乖女,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根本无法想象会被人杀害践踏……
这样看来,凶手恐怕在动机上与王敏并不存在关系,只是刚好选中了王敏作为目标而已。
单纯的奸杀案——当时警方认为这没什么大问题,按照程序调查,破案指日可待,尤其雷警官,更是曾以破获奸杀案为自己的擅长本领,所以成立调查组时根本没有想到发展竟会如此不理想。
随后连续几天的卖力调查都无法缩小警方的侦查范围,案子彻底陷入了死胡同,而当时谁都想不到这只不过是噩梦的开端罢了。
警员们花了大半天才从李媛家属处取得关于李媛的基本情况。因为取证过程断断续续,重复无用话语过多,困难至极,便只把有用的信息综合起来叙述:李媛当晚和3个朋友去唱卡拉OK,约定从19点唱到23点离开,但李媛整晚都杳无音信。关于具体行踪,警方得去找与李媛一同唱歌的3个朋友才能了解。至于李媛是否存在被谋杀的可能,家属纷纷坚定摇头表示绝不可能,他们的女儿很乖,在学校表现很好,成绩也很好,朋友不少,为人温和,从不会与人结下仇恨(似乎每个家庭都会这么说)。警方认为关于人际关系这方面,家属的证词只能作为参考,他们对于青春期的女生并不能了解更多。关于这点,也必须去向李媛的同学了解。但在说到李媛随身携带的物品时,李媛母亲提供了一条很有价值的消息,她在检查完李媛书包后,断言不见了一套黑色爵士舞服。这套舞服是当天李媛必须从学校带回家的,但在现场并没有找到。这套舞服无法装进书包里,只能用一个袋子提着。但舞服的丢失究竟与命案是否存在关系,这点还得作进一步调查。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舞服就是凶手拿走的。”
“你总是先入为主可会酿成大错的。”小莫皱着眉头。
“等一下除了去学校调查,还得问一下公园南大门外那些大排档,看看他们有没有留意到什么。”
“哎,目前看起来很麻烦啊……线索太少了,范围又太大,完全没想到这么难搞。”
“刚才我看到你好像被李媛的母亲——那个就是母亲没错吧——劈头指着责骂,你那个样子一点公务员的气势都没有啊。”
“别说了,”小莫摇了摇头,“那女人恢复好状态后压力无从发泄,女儿又回不来了,明知道我们任劳任怨便只能对着我们泄愤了。不过也没办法,毕竟是死者家属,但也不能这么蛮不讲理吧……”
“你干了啥被她骂了?”
“我不过闭了一下眼睛,打了个呵欠,她以为我不耐烦,玩忽职守心不在焉,便像个泼妇一样找茬。”
“你这样说人家也太不人情了。还是理解一下吧,毕竟女儿死了……”
小莫倏地摊开双手:“我理解啊,怎么不能理解她了。问题是她没办法理解我啊,也不能凭此到处无理取闹吧!我们又不是不干活,我打呵欠还不是因为一天到晚尽心尽力劳累办案弄得没时间休息造成的……”
“喂喂喂你小声一点啊,这些话私下说就可以了。好啦,你我都懂,大家都不容易。”
连日的调查白费力气,让平时心平气和、对办案工作有着极大兴趣的小莫也难以忍受,他粗暴地摘下警帽,离开了雷警官身边。
大概是小莫的情绪感染到雷警官了,他也对工作的不顺有了一点火气——准确来说是恼羞成怒。他忽然感觉眼睛异常苦涩,辣得无法看清前方。他赶紧拿出今早出门前专门携带在身上的眼药水滴了几下,来回转动着眼球,感觉才有那么一点好转。
他再次鼓起精神,双眼环绕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脑袋里不合时宜地莫名想起《杀人回忆》这部电影。他对着自己露出苦笑。
不过,更苦的还在后面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