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
就这样,诗人老年返回了故乡。
堂华金在门槛上停留了一会儿,由一名仆人陪着。
“树上还有好多知了吗?有些知了叫得挺欢实的,是不是?”
拉斐尔大声说,“整天都在叫。孩子们扔石头要它们停下来,可我告诉他们,就随它们去罢,冬天就要来了,知了就要死了。”
他心里想:“我们诗人就跟知了一样:生活的灾难与不幸宽容我们,我们就唱啊,唱个不停;暮年到了,我们就会被人遗忘,无依无靠地死去。”
响起一阵阵鞭炮的爆裂声;宗教游行队伍临近了;几个侏儒跳着舞着过来。
萨里奥
我是在上午大半晌时分来到这个静谧、清亮的小镇的。敲了敲这位伟人家的大门,门半开着,进去并不算冒失,阒无一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像是彻底的遗弃,于细微之中处处可见。又拍了几下有力、响亮的巴掌。片刻之后,就走出了一名仆人。
“堂洛伦索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清晨三点钟起床,过后又接着睡。”
我吃了一惊。惊愕过后,想起了朋友的三个女儿来。
“卡门小姐呢?”我问。“结婚了。”仆人回答我。“洛拉小姐呢?”“也结婚了。”
“佩比塔小姐呢?”“死了。”仆人回答。
满怀着强烈的、无法形容的感情听着这句话。蓦地,我听到楼上几声沉重的脚步,感到一个伤心的嗓子在叫唤仆人。是萨里奥的嗓音。过了几分钟,那伟人在楼梯平台上出现了。萨里奥拖着脚走着。以前,他的脸总是刮得清清爽爽的;现在,他长长的胡子浓密又杂乱。
面对着他,感到深深的悲哀,在原先的悲哀上又添加了一层。萨里奥扶着栏杆,慢慢地走下楼梯的台阶。我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他走下楼梯之后,挨着我过去,不认识我了。末了,他终于用低沉、冷漠的嗓门喊了起来:“啊!阿左林!”
之后,一阵沉闷的静默重又坠落到门厅。我们彼此什么也说不出来。不必再说什么了。生活中,也有这样的时候,你觉得要说许多事情,可是,面临的却是,连一句最俗的话也想不出来了……
一位友人萨里奥之死
十九日下午六时一刻。经过漫长而痛苦的挣扎,萨里奥于今天下午逝世。
一个其存在并不受世界察觉而活着和消亡的艺术家。就这样,不为人所知地去世了。
塞万提斯的未婚妻
火车就要出发了。一位服丧的女士登上了我的车厢,跟着她上来的还有两个,三个,四个,六个孩子。都是小不点儿,他们不是金发,就是皮肤黝黑,额前的头发短短的,软软的,脸颊红扑扑的。
喧闹正浓的时刻,火车停了。我该下车了。火车又开走了,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鸣,在黑暗的旷野里渐渐远去。在这个时候,决定继续旅行,到埃斯基韦亚斯去。
一阵阵钟声惊醒了我,走出房间,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客栈是一座古老的砖房,破破烂烂的。
走上狭窄的小街。随即拐到街角,读到另一块蓝字牌子:“塞万提斯广场”。在作家的家门口了,穿着一身黑的老太太请我进门。
到了楼下的门厅,忽地,看到一位漂亮、娴雅的姑娘朝我走来;我站了起来,有点激动:是这家人家的千金。一时间,我觉得在这位苗条、谨慎的姑娘身上,看到了米格尔·德·塞万提斯真真切切的未婚妻。
斗牛
胡安尼塔第三次叫了,已经不耐烦、神情紧张了。“妈妈,怎么戴石竹花呀?”
“问过她,去看斗牛,怎么戴石竹花。”堂娜伊莎贝尔说。
胡安尼塔接茬说,“是这么回答的:‘石竹花戴在头上,不过,也可以别在胸前。这种石竹花,一般是红色的。但是,也可以用白色的。’”
天色暗淡下来,又响起一阵恐怖、可怕的雷声。“大暴雨就在我们头顶上了。”堂托马斯打量道。
亮起一道耀眼的闪电,炸起一声沉闷、巨大的雷鸣。一阵紧急、密集的雨水倒泼下来。那边,天底下,集市上,人们惊恐地奔跑着,急急忙忙地打开了雨伞。
好法官
巴塞罗那卡博内尔—埃斯特瓦出版社已经出版了马格瑙德法官的判决裁定书西班牙文版。此书有一本已经从巴塞罗那的书店送到拉曼却一个省份的首府,这里,在一家商店的橱窗里。一位粗胖先生跨过了书店的门槛。“我得把书送给堂阿隆索。”
进得屋内,在桌前停了一下,从桌上拿起一个印有名称的大文件夹,还有那本小书。之后,他登上几级楼梯,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堂阿隆索已经躺下了,伸出手去,抓起小书,读了起来。看完这本奇书,天色已经破晓;这位杰出的先生合上小书,摸索着放回紧挨着的床头桌,又拿起刚才一扫而过、漫不经心翻过的那份卷宗,重新仔细地研读起来,直读到听见门外有一个嗓子喊道:“阿隆索,八点钟啦!”
之后,他在一张桌子面前坐了下来。堂阿隆索背后,帷幕下矗立着一尊基督像。这一切说明,堂阿隆索已经在履行职责了。得知了这个判决,小小的法庭圈内那种目瞠口呆、惊诧万分的神情。想象诉讼代理人堂华金收缩嘴唇发出的声音?
不过,堂阿隆索没有失去他优雅高贵的镇静。这位好先生便由众人说去,他只是温和地、高兴地微微笑着。女仆们已经把街头的流言蜚语带到了家里。
堂阿隆索说:“人世间有两件大事:正义和美。正义总是被禽鱼走兽等等所有生灵之间的残酷争斗一味否定。假如正义的一颗微粒今天落到拉曼却这座小城,居民们吵吵嚷嚷,乱作一团,倒认为很自然。”
一首挽歌
胡林就是胡利娅。我是在离别很长时间以后,重又踏足这座单调的、度过了我童年的镇子的时候,想起了她的。
胡林出现的身影,是坐在一张粗粝的小板凳上。她的脸庞比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更圆长、更纤细了;她的身体更瘦小了,样子极其疲惫、悲伤。铁锤在铁砧上唱着欢快的歌,远处的钟声召唤人们去望早晨最后的弥撒。慢慢地踱着步子,心里说:“美好的事物应该是永恒的……”
一个熬夜的人
月亮那柔和、银白色的光辉沐浴着宽阔的大街,沉睡中的镇子笼罩着一片深沉的寂静。猫头鹰大声地喘着粗气,远处一个嗓音用苍凉的调门唱着:“报时喽,一点钟!”
我和堂胡安慢慢地走着。“堂胡安,”我对他说,“您每天晚上都睡得晚吗?”
他告诉我,“我是不见天亮睡不了觉的。”
堂胡安回答,“从入夜到12点或1点,我在赌场。之后,我们三四个朋友就去一家人家,做做饭,最后,我动身回家,找些什么消遣……”
一座城
这座坎塔布里亚地方古老的城市,与内地城市,与莱万特地区的城市一样,也有着自发地、强烈地显示其精神的特殊的时刻、深沉的时刻、转瞬即逝的时刻……
游览这些陌生的城市的街道和广场,在桑坦德。放下地图,放下导游指南,什么人也别问。也许,在街道的迷宫中任意游荡是游客的最大乐趣。
在夜色渐浓时分,另一种景观便会呈现在面前。在漆黑的天际,大海岬的灯塔亮了起来,强烈地反射着,暗了一下,又亮了起来;玛格达莱纳河上另一座小灯塔一动不动、步调一致地,犹如一颗微粒钻石出现在黑暗之中。
镇上伟人
就在这样夏天的日子,在莱万特地区的一个小镇上。这位伟人已经在那里住了七八个月了。每天六点钟,就起床了。
这位名人的书房就正对着一个阳台。每天清晨6点钟,他探身出来,观赏河谷上那苍翠、柔和的景致。又进了书房,从六点钟一直工作到12点。
在傍晚凉爽的徐风中纳凉的时刻,这是他完全享受将离他而去的生活的时刻。
没过几个月,死了。这位伟人埃米利奥·卡斯特拉尔在莱万特一座小镇上,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可亲的省城乡亲中间度过的愉快日子,至今记忆犹新。
在洛约拉
——灰色的石头
穿过了阿斯佩蒂亚。那边,在天际,群山一片青翠之上,显示出一个巨大的浅灰色块块,上面攀登着小小的阴影方块,洛约拉修道院。
走进修道院。一座寂静、洁净的小院子映入了我们的眼帘。
圣伊格纳西奥的故居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里面,再往里,所有的房间都变成了小经堂、小教堂、祭台、神器室了。
午后渐渐阴沉下来。出去的时候,看见一片浓重的雾霭蒙锁住近处的群山。黄昏慢慢降临。田野静悄悄的。栗树林里那浓密大片花蕾正吐絮爆裂。在弯弯的枝叶下面,河水形成了宽阔黝黑的静水。
在乌韦鲁阿加
——奥雷莉亚的眼睛
乌韦鲁阿加是一座病人疗养院。踏进这座疗养院的门槛。
奥雷莉亚斜倚在桥栏杆上,一副入神、娴雅、随便的模样,望着平静的河水,不过,她凝视、入神的眼睛并没有看见平静的河水。
你们走了,内心怀着一种说不明白的情感。躺下,睡着会想起奥雷莉亚那大大的、富于幻想的眼睛,会以为感受到最大的荒唐、最大的天真,会以为感受到一种迷茫的爱。
一位绅士
——西班牙之根
这位绅士住在托莱多,房子高大宽敞,小卵石铺地。生活得很幸福,其实,生活无非是我们自己的表现而已。一进去,见一张芦席和一条毯子,就是床了。院子里,看到一个装满了水的罐子摆放在一个角落,这就是他的给养了。
这就是西班牙的伟大:淳朴、坚毅、平静的外表下长期默默地忍受,这就是我们祖国日渐干枯的一支根。
蒙田的理想
“亚历杭德罗是我最好的一位朋友。”
“他死得像活着的时候那样: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还没有让什么人难过。”
“我十分敬佩的另一个人,活在三四个世纪以前的哲学家蒙田的理想。这位哲学家想死在一家客栈里。他说,‘让我们在我们自己人中间生活、欢笑,在陌生人中间叹息、死去。’”
“亚历杭德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走到哪里,就把无拘无束的快乐带到哪里。”
“他一生独身。他说他没有让自己的名字永存世间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