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
现下轮到索寒烟死盯着尺素了,她质问着尺素,眼底满是猜忌和怀疑。
尺素也不回避她的眼睛,拉过她另一只手将两手一齐合在掌心,一样如初的冰凉,一样如初的被她包在掌心温柔的暖着。
就像从前那般……
只是,尺素的这双手并不能将她的双手如从前那般完完整整的包在手心里。
索寒烟呆呆地听到,尺素用与那个人如出一辙的口吻、脸上带笑地叹道:
“你的手,怎么一直都这么凉啊……没有我,你就任它凉着么,女子每个月的那几天,可有你受的……”
索寒烟的眼角立时沁出一滴泪珠来,混合着厚重的铅粉,在脸上滚出一道痕迹,最终也不知摔成了几瓣儿。
留下的那道长痕,像极了年岁久远、再难恢复如初的一道伤疤。
索寒烟张着嘴巴,好似上了岸不能呼吸的鱼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
尺素把她的一双手暖的差不多了,忽的缓缓伸出一只手来,抬眼又将她垂在脸颊一侧的碎发別到耳后去,唇畔挂了一抹笑,看着她又道:“真是很少见你哭鼻子了,这般稀奇,我可要拿纸笔记下来。”
“……记什么?”索寒烟颤抖着声线,忽然笑骂道,神情好似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你记这做什么,有什么好记的。”
——“好在二十年后,让棠儿的孩子,也来笑话笑话你。”
——“好在二十年后,让棠儿的孩子,也来笑话笑话你啊。”
她二人齐声说道,看着对方,眼中光影只余彼此。
索寒烟隔着零碎如星的泪花,模模糊糊的,仿佛眼前人与她,一瞬间都回到了二十年前。
回到了索家一个平常的午后,回到了那个有着款款蜻蜓与一池荷花的地方。
那里曾有一人为她执笔痴笑,那里曾有一人在三九寒冬日日为她暖手,也曾在炎炎夏日为她熬煮甜羹,那个初见腼腆少言实则却是一身傲骨为书癫狂的小书生啊……如今应该是长成什么模样?
二十年,太长,她不是记不得,也不是没记清,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一切的一切,最终和眼前这位紫衣少女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尺素伸手想给索寒烟擦擦眼下的泪痕却是意外的被人扑了个满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索寒烟跌坐在地上,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小孩子般无所顾忌的哭,声音洪亮有力的比那出生的婴孩还要出色。
想想婴孩在人母肚皮里憋了十个月,而她又何尝不是孤零零地在这世上独活了二十年?欢场中独自挣扎过活了二十年,无一亲,无一友,这二十年积蓄的满腔委屈和怨愤,此时若不能敞开来哭一哭、散散心中郁闷,又待何时……
尺素只觉怀里的人软的好像一团糯米糕,温暖又软和,后者的呜呜声传到她心上,闹得她的心也是疼得一揪一揪的,滚烫的眼泪湿透她的衣衫,好像在心口烙下了印记。
尺素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索寒烟的背,无声的安抚着。
半晌,索寒烟才抽噎着从她心口的位置把头挪开,仰头望着她,一张脸哭的有如花猫,眼里还泛着泪花,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腔:
“你,你是借尸还魂?还是你,没有去投胎?”
尺素看着她这个迷糊样子,又听了她这糊涂说法,十足十的被逗笑了。但面上也只是浅笑着,神情温和的伸出手来,动作极尽轻柔的将她脸上的眼泪一一抹去:
“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不会忘了你的。永远也不会丢下你不管。我向你,向先生,都保证过,不是么。”
——不会的……永远也不会。
那个人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仿佛一切都还和二十年前一般,未变过一分一毫。
索寒烟眼中惊疑不定,面上神情还有着些许慌乱,似乎还没有完全相信她。
尺素叹了一声,伸出手去想要再碰碰她的脸蛋,却不想被人躲开了,还被她反手扣住手腕,紧紧攥在手中。
索寒烟从地上站起来,跌坐回圆凳上,深吸一口气静了静心,扣着手中似香胰子般滑的一截玉腕,她凝神,转头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质问尺素道:
“那你是骗我了?你之前一直都是在骗我了?”
尺素一时蒙住,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又是指的她哪一句在骗她。
索寒烟登时面现愠色,抓着她细嫩的手腕发起脾气来,疼得尺素直蹙眉。
“你昨日第一次见我就撒了谎,是不是?你装作不认识我,你骗我?!”
眼见哭花了脸的人一双精致的柳叶眉近乎倒竖,怒气冲冲,难以平息,尺素面上不敢否认,心下却放心了不少。
但索寒烟见她这副样子更是来气,直觉得她默认了故意骗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气的身子发着抖,手上使的劲儿也不知不觉越来越大。
尺素呼着痛,赶紧哀声讨饶,连连唤她小字,索寒烟冲她轻哼一声,松了劲道正准备开始不依不饶的说教,却听外间忽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妈妈,唐二爷来问。”
二人眸中俱是闪过惊色,索寒烟立马清清嗓子镇定下来,声音恢复到以往那和着花香和脂粉香的甜腻味儿,扭头就冲外间道:
“知道了。先把人好生招待着。”
门外的仆妇未应,犹豫了一会儿才回道:“唐公子已经来了。此刻正在一楼的墨兰轩喝茶,没叫姑娘伺候。”
闻言,索寒烟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紧张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也把坐着的尺素给扯了起来。
只听她声如黄莺,偏又似衔了一束花穗或嘴里含了一块糕点般的软糯,声音持稳,不徐不疾的向外间问道:“这等大事怎么没来叫我?那蛮蛮呢,唐公子叫她去过了吗?”
“这……唐公子先说只是来喝茶,也就没点人,过了一会儿后蛮蛮姑娘主动要去陪,只是单单站在房门外,都被,赶走了。”
外间人答话答得扭扭捏捏的,想来这个喝茶的人不是简单的喝茶,赶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赶”了。
尺素听了她们的对话,心底又有了几分打算。想来她们口中谈到的唐公子,应是个大人物,也应该就是要抓她的幕后指使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