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之时，天空突兀般打了几个响雷，紧接着便是一场大雨淋漓，李渔浅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未能睡去。
他心绪不宁，这个把来月都是如此，叹了口气，见雨没下了，李渔浅压低声音下了床，没有叫醒断刃天涯便出了门向着屋外走去。
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都带着冷意，李渔浅穿着单衣，但没有感觉到寒冷，他是修真中人，早在踏入凝气期时便不惧怕严寒酷暑。
踏着被雨水打湿的松软地面，黑色的鞋子上染上了黄色的泥土，李渔浅一路向前，于身后留下了遍地脚印，他也不知道要走往何处，但这样走着相比于睡在床上更没有这么烦闷。
不知不觉，李渔浅走到了一处池塘边上，望着水中的倒影，李渔浅的眼中，慢慢露出了迷茫。
“村人对我的变化，是从杀掉马贼头领那一刻开始的，或许在他们心中只是要把马贼赶出村子就是了，杀人，他们却是不愿的，我之所以后来被他们所厌恶，不是我做错了，而是我和他们的想法不同。”
“他人杀我，我杀他人，这是修真界的处事之道，而不适用于这世俗界当中。”
不过也不尽然，李渔浅脑海中想到了断刃天涯，他也是世俗界中人，但却杀伐果断。
“这样看来，之前的想法也不全对，任何地方都会碰到意见相左之人，不论是世俗界还是修真界都是一样的。”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那我日后只需要坚持自己的想法，自己的道，只需快意恩仇便可，别人的想法与我又有何干？”
“对啊，别人的想法与我何干！”李渔浅嘴角轻声呢喃，双目中露出了一抹明亮之芒。
我应该去的地方是昆仑界！或许在哪里有着更多和自己道路相同的人。
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去一趟大楚，李渔浅记得断刃天涯说过大楚国某一世家之内有一名仙人，自己还得先把他给找着了，才能得知更多关于昆仑界的消息。
就在这时，李渔浅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这哭声不尖锐，似是男儿之音，透露着一股愁苦之意，李渔浅目光转动，片刻后确认了方向所在，抬脚向着不远处的一株老槐树走去。
这槐树粗壮，在槐树的后面有着一名青年，他身材高大，膀阔腰圆，很难会让人联想到哭声是从他身上发出。
“杨虎。”
李渔浅目光露出疑惑之意，这健壮青年便是二愣子，本名杨虎。
杨虎听到有人叫他，如同蒲扇般的宽大手掌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随后仔细望着面前之人，夜色昏暗，天空无月亦无星，看了很久，杨虎才看清面前之人是李渔浅。
对于李渔浅杨虎心中一直都是心存佩服和感激，无论是他帮助村中收拾马贼还是在之后对待村民的态度，都让杨虎对他刮目相看，反倒是相处了很久的村民让他非常失望。
“外面冷，去我家中坐坐吧。”杨虎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憨厚之色。
“不了，我随便走走。”李渔浅婉言拒绝，他目力极好，夜晚也如同白天，注意到了杨虎通红的眼眸。
联想到村民对杨虎家中的态度，和杨虎此时的状态，不难猜出原因。
内心微微一叹，李渔浅对于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的理解更加加深了几分。
从腰间取下酒袋，李渔浅拔开上面的木盖递给了杨虎。这酒是断刃天涯所酿，初饮时有些不习惯。
多了，久了，惯了，也就舍不得离手了。
杨虎没有说话，默默的接过李渔浅递过来的酒袋，猛灌了一大口，这酒有些辣，比平常喝的酒更烈一些。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比起刻薄的村民他更喜欢烈酒，正如他直爽的性子一般。
目光望向漆黑的夜空，杨虎轻声低语，“我爹是上一任村长，他从小就教导我要多帮助村里的人，所以在村内无论是谁找我帮忙，我都不会拒绝，尽心尽力的去帮助每一位村民，帮的多了他们就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了，不但不对我心存感激之意，反而只要我一有那点做的不好，便户户相传，或许是因为我爹是村长的关系，每每听到村中有传我不好的言语，便对我一番说教，说的久了，我连自己做的事情是对是错都不知道了，此后过往，便照着爹说的去做，逢人有忙便去相帮，也正是从那时候起，我多了一个二愣子的外号。”
“李渔浅，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杨虎目光望向李渔浅，看着他摇了摇头后又道：“直到我碰到了秀儿，她是我的妻子，她家中曾是名门望族，后来家道中落后来到了田源村。她不顾村中人的看法决定嫁给我，我当时开心极了，成亲那天晚上，我问她怎么看上我了，你猜秀儿说了什么？秀儿说我心好，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之前无论做的事情无论对错都值了。所以那天晚上，当我看到马贼竟然想要侮辱秀儿时我忍不住了，我把他们全杀了！”
“我不允许有人侮辱我的秀儿，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是道理还是懂得的，杀人不对，但是那群马贼里面谁的手上没有过几条人命，若是那一晚不杀他们，或许他们看我们田源村中有你和天涯在不会再来，但是别的村子呢？他们依然会遭受和田源村一样的灾祸。”
“可是我不明白，我一个被村人叫做二愣子的都想的明白这些，他们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怎么就想不明白？”杨虎的目光露出迷茫之意。
“聪明人？到底谁糊涂谁聪明。”李渔浅默默看着面前情绪起伏的杨虎，内心暗道一声。
“之后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村里人不在找我帮忙，甚至我觉得他们把我和秀儿都给孤立了，所以我想离村，去向城内，我之前学了一个干木匠的手艺，到哪都能混口饭吃。”杨虎说往后长吐了一口气，这些话憋在他心中憋得很久了，从未和人说起过，此时全部倾诉而出，如同掉了一块大石一般畅快。
“离开村中！”李渔浅突然想到断刃天涯那一晚说乱世就要来了，连忙阻止。
“乱世快来了？杨虎吃惊道，不知道李渔浅怎么会这么说，不过他相信李渔浅，二人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李渔浅的为人他却是极为清楚的，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必然会发生。”
“时间不早了，回去睡吧，晚了秀儿该想你了。”李渔浅嘿嘿一笑，从杨虎手中接过酒袋盖好重新悬挂在腰间，感受着身边略有些潮湿的空气，怕是又要下雨了。
…………
夜晚悄然而过，伴随着一阵鸡鸣之声，唤醒了寂静一夜的田源村人。
“昨晚下雨了，我怎么不知道？”断刃天涯推门而出，满地的潮湿让他愣了愣。
昨天夜里李渔浅回到屋内后，又下了一场大雨。
此刻，雨停，湿润的地面上有着许多被打落在地的残碎小花。
李渔浅和断刃天涯出门准备吃早饭时发现王金就站在院外，不断踱着方步，脸上面容也是变换不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看到李渔浅和断刃天涯出来的刹那，停了。
“渔浅，天涯，昨晚睡得还好吗？”王金搓着手走到距离二人身前一丈远的地方。
“睡得还不错，下雨我都不知道。”断刃天涯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李渔浅眉头微微皱起，他发现王金的余光有意无意的正瞥向自己。
“嗯，睡得好就好……睡得好就好。”王金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有些犹豫的望向李渔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让他们走，昨晚做决定的时候无比坚决，但此时又有些动摇。
叹了口气，在断刃天涯疑惑的目光中转了个身走了出去，刚走到厨房时，一个矮胖妇人走了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油腻的味道，她扫了王金一眼，嘴里骂道：“没出息的老东西。”
王金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进去说，可被她一瞪眼头就低了下去。
她长得很胖，走起路来如同摇晃着的水桶，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李渔浅面前，不大的眼睛此时却瞪的老大，似是想要凝聚某种气势，只是她身高上的不足注定了她只能仰望着李渔浅说话。
“我家老头子老实心善，对你们宽容，但是我不同，我告诉你们，你们在我家里面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睡我们的，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村子里现在不欢迎你们，你们现在就离开村子！。”她双手叉腰，仰着头，瞪着眼，尖锐而又刻薄的话语不断从她口中冒出，每说一句断刃天涯的脸便黑一分，恨不得立刻就劈了她。
想当年他在皇宫之中，满朝权贵，都没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现在一个村野农妇竟然敢这么奚落自己，何况，这屋舍又不是皇宫大殿，若不是李渔浅在这里，他一刻也不愿多待下去。
“村长，你也是这么想的？”李渔浅目光越过妇人，直视王金。
“老头子，你倒是说句话啊！亏你还是一村之长，怕他们做什么？难道他们还敢杀了我们不成？我就不信还没有王法了！”妇人的声音有些大，引来了不少村民，他们围在不高的土墙边上，都在看着王金，期待着他的决定，一想到只要李渔浅他们走了，便能去往那避世之地，内心就止不住的激动。
“王法？”断刃天涯冷笑一声，若不是李渔浅救了村子，她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谈王法！
王金抿了抿微微颤抖的嘴唇，抬头望向李渔浅，目光闪烁，透着心虚，他也知道自己此番行为有些恩将仇报之意，无论李渔浅的做法有多么极端，但村子总归是他救下来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李渔浅杀人时候的狠辣模样，和祖辈留给他们田源村在石门之后的避世之地，他那动摇的心就又坚定了起来。没错，自己不欠李渔浅的，他虽然救下了村子，可自己不也让他在村中住了这么久，供他吃喝，也算仁至义尽了。
一念至此，他那佝偻的背脊便又挺立了起来，似是下了某种决定，双目不在闪烁，目光中充满了威严气度，像是又恢复到了自己做村长时的气派模样，他沉声道：“李渔浅，断刃天涯你们走吧，你们救了村子，我供你们吃喝，也算仁至义尽，从此后村子和你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断刃天涯讥笑一声，一伸手从背后将刀持在了手上，手指抵在刀柄处，使那刀鞘和刀柄有了两公分的距离，露出了一小部分的刀身，并没有耀目的光芒，但却让人从那刀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砭人肌肤的寒气。
“你……你想干嘛？”矮胖妇人惊恐的望着断刃天涯，粗壮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许是太过害怕了，走的不稳，再加上昨夜大雨，地下湿滑，后退的时候脚一崴，跌倒在地，疼的她“嗷嗷”直叫。
“天涯，你……你先把刀收起来，若是想要在这里长住，那就住就是了。”王金嘴唇忍不住的哆嗦，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之意，暗道自己刚才考虑不周全，忽略了这二人那不俗的武功。
“村长别怕，我们来了。”
“绝对不能让他们继续呆在村中。”
“这两个人是祸害，是杀人犯啊！”
王金的家门口和四周不知什么时候涌现了出了许多村民，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前段日子从马贼手中缴获而来的大刀，长矛，以及弓箭，雄赳赳，气昂昂的望向院中那两道青年，将门口牢牢堵住。
听得背后的响声，矮胖妇人面上一喜，内心暗道，王金这村长做的还是有些用处的，现在村中人都过来了，料想这断刃天涯和李渔浅二人也不敢这么嚣张。
“老头子，轻点。”矮胖妇人在王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退回到了村民当中。
“村长，村内或许还会有灾祸发生。”李渔浅向断刃天涯摆了摆手，示意他把刀收起来。
“李渔浅，你不做和尚真是可惜了！”断刃天涯怒目圆睁，一甩袖子，把脸瞥到了一边，手中的刀却未收起，仍然紧握。
“这就不用你管了，我田源村的事情日后我们田源村的人自然会解决。”王金站在村民前面，身后是百十来个村民，将他家围得水泄不通，让的他是充满了底气。内心暗道马贼来又如何？只要他们两人走了，他便会立刻带领村民前去开启避世之地。
为此，他特意在这段日子准备了许多的桃花瓣，以备不时之需。
村民们听后，脸上露出了一股子耐人寻味的笑意，显然，他们的想法和王金是一样的。
“都给我让开。”突然从那涌动的人群当中传来了一声爆喝，引得众人侧目望去，却见是村里的二愣子来了。
“二愣子，你有什么事等下说。”王金皱了皱眉，望向从村民中走出的杨虎目露不悦之色，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可不能被这二愣子给破坏了。
杨虎身形壮硕，力气颇大，三两下便分开了围着的村民，来到了王金面前。
“村长，是李渔浅他们救了村子，我们不能恩将仇报。”杨虎尚在家中，听到了此地的吵闹声后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赶了过来。
“村里什么时候恩将仇报了？不让他们住在这里就是恩将仇报？你快些回去，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王金朝边上村民使了个眼色，他们立马会意，连忙上来就想强行架起杨虎将他拖走。
“你们要敢动他一下，老子宰了你们！”断刃天涯的刀猛然间脱手而出连着刀鞘，不偏不倚插在了两个村民与杨虎之间，吓的他们赶紧向后退了几步，望向断刃天涯的目光充满了畏惧，脑海里不由得想起他那一晚说起杀人时的冷漠之意。
“村长，没有李渔浅和断刃天涯救了村子，大家现在能够安乐的待在村里？非但不心存感激之意就算了，反而还向他们动用武器，驱赶他们离开，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杨虎的胸口剧烈起伏，激愤的看向身边的村民。
“你……”王金顿时语塞，不知道这一向笨嘴笨舌的二愣子怎么突然一下变得伶牙俐齿了起来，内心暗道，还好早已告知村民不要讲石门之后的避世之地告诉他，不然，怕是他早就把消息透露给了李渔浅。
“杨虎，这是村子和我的事情，你先回去，不要管了。”李渔浅神色平淡，他走了不碍事，杨虎还得在村中生活，和村民把关系搞僵了对他没什么好处。
“二愣子你说……你说你就一个傻子，你没事窜出来干嘛？也不知道秀儿当时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了。”矮胖妇人望向杨虎的目光有着嫉妒之色，想他儿子当年可也是去秀儿家求过亲的，竟然都被她拒绝了，反倒选了这么一个二愣子做自己男人，真是没眼光。
“啪！”
在村人错愕的目光中，杨虎一个巴掌直接把那矮胖妇人给打倒在地，直打的她半边脸高高的肿了起来，血水顺着嘴巴流了出来，片刻后从口内吐出了两个牙齿。
“你要是在敢侮辱秀儿，我下次就像杀那些马贼一样杀了你。”二愣子面露狰狞之色，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这般凶狠模样，让得村民瞬间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都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在他们眼里得罪一个傻子是不明智的。
“杨虎，你也想离开村子了是不是！”王金勃然大怒。
“哼！这村子我早就不想呆了。”杨虎冷哼一声，分开人群，朝着柴门外快步走去，许是太过气愤，用的力大了些，直把那柴门晃得“吱呀”作响，最后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看着这一幕李渔浅的手往袖口缩了缩，他早已不惧严寒，但此刻却觉得有些冷，转过身，走向了里屋。
院外众人瞧着李渔浅这般样子，都不由得骚骚动，不知道他去干嘛，王金目露思索之色，开口止住了骚动的村民，和他们一起站在院外。
“刚才要不是你拦着我，我真想把他们都给砍了，真是一群白眼狼。”断刃天涯站在屋内，倚着门边，望着收拾衣物的李渔浅愤然说道。
“和他们计较这些做什么，普通人罢了，对了你身上有多少钱？”李渔浅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说道。他将身上的衣服都给脱了下来，换成了初来时的兽皮衣。
“要多少？”
“我来这里差不多待了一个半月，你算算大概多少钱，结了。”
“娘的，我真是欠多了你的。”断刃天涯一边低声咒骂，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用烛灯压好，“没有零的，便宜他们了。”
收拾好东西，二人从屋内走出。望着那重新换回了兽皮衣的青年，王金的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他一摆手，顿时一条道路于他身后出现。
李渔浅一身兽皮衣，背上背的依旧是兽皮背包，与初来时没有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他的身边多了一位骂骂咧咧的青年，让他看起来没有初来时候这么孤独了。
“自己，真的不会变吗？”李渔浅蓦然想起谷雨之事，自己许下的那个誓言，目光望向阴沉的天空，李渔浅茫然了。
“再看，再看老子宰了你。”断刃天涯一把拔起插在地上的墨刀，边上一个村民被他吓的胆战心惊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他。
“汪、汪、汪……”突然一声狗叫声响起，断刃天涯抬眼一瞧，原来是王金家中的小黑狗，正摇着尾巴跟在李渔浅身后。
“嗯？”断刃天涯轻疑一声又道：“他这个把来月没白养你，还算有点良心。”
“狗崽子，滚回来。”王金一跺脚，那小黑狗身子颤了颤，目光转动，看了看王金，而后又看了看那仍旧向前走去的兽皮青年，停顿了片刻后跟了上去。
“喂……你发什么呆啊，有人欺负你的狗诶。”断刃天涯不耐的拍了拍李渔浅身后。
“欺负我的狗？”李渔浅的思绪被打断，身子一顿，目光微楞，随后转过身，只见一条小黑狗正摇尾乞怜的跟在身后，见他停了下来，亲昵的蹭了上去。
“你这条死狗。”矮胖妇人就想冲上前来，却瞧见了断刃天涯的狠辣模样，没来由的内心一颤。
“这狗我要了，钱的话，都放在桌上。”半眯着眼望着那抱起黑狗的李渔浅，断刃天涯天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也不管这矮胖妇人相不相信，自顾自的说完便向前走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