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二,二生四,繁衍就像二进制,一条血脉,拆乘个几次再凑到一起,也几十号人了,三辆四轮还有挤不下的,都跟阿斌一样,跨上摩托就“嘣”窜了出去。
天这会儿还是乌阴,远处的霾还薄薄的压着,晴放的不够开。
田野夹道,阿斌家族的老少“打捕”们沿着出村的路一直开,向前,再向前,春风自然拂面,风把腥臊味从地下掀起,却是奇怪的好闻,阿斌想着,看着,地里的土壤显得有些湿软,整垄成片土壤里长出来还不那么稠密的花生叶本来都只是暗绿,被春风一捋,齐刷刷地摇曳起来,变成了发亮的翡翠,好看极了。
田野间、土坡上隆起的坟冢渐次多了起来,有的已经压满了缭乱的纸钱,有的还是荒草蔽荫。
往与返的队伍开始交融交汇。
一支相熟的队伍步行,与阿斌他们的车队交错:扛锄、抓镰、提袋、抱孩子的、擦汗的,浩荡蜿蜒。
阿斌并没戴头盔,有认出来的,对到眼的,都点头示了意,也有只是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认真走着的。
按着自上而下的长序辈分,家族的车队先到了“太”字辈,阿斌太爷爷,太奶奶的坟茔上。
荒草野蒿已漫淹膝盖,坟堆上一补再补的泥浆补丁再次皲出了裂缝,生命从中迸发,长出的狗尾巴草轻轻的摇曳着。
带队的阿伯开始往碑文上描红,青壮蟹将们开镰除草,稚气虾兵们摊压纸钱玩。有说有笑,像极了某种踏青团建活动。
一个刚读了小学的大侄子在数冥纸上的零头,问爸爸张齐福,
“9个零是多少钱?”
“亿,你们没教过吗?”
大侄子可能也没多大懂到底是多少,但是听爸爸说“亿”时候的声量与神情,马上跟着说:
“哇,这么多钱,阿太太会不会花不完?”
于是听到了的孩子们似乎也受到了鼓舞,就更卖力的铺压冥钱了。
不过到了阿斌爷爷的坟茔上,大家玩笑的劲头似乎少了许多,空气中弥漫更多的是荒草被割断的绿汁味儿。
爷爷们押着爸爸们膜拜,不懂事的孙子们也陆续受到了影响。
严肃的氛围在阿斌奶奶的茔头上得到了加强并释放。
最后,队伍进行了拆分,阿伯不容置疑的让老二携队回了家,让阿斌载着自己去了宗族的骨灰堂。
移风易俗后,阿斌的父亲是五服内第一个没能入土的。伯侄俩的祭拜过程简单而静默,没有墓碑,没有土茔,没有消耗人体力与情绪的荒草,所有浓烈的情感都只能放进金纸、阴币焚起的浓浓焰火里。
阿伯添纸,阿斌拨火;阿伯拨火,阿斌添纸。越燃越旺了,热气紧紧的将两人抱住,捂暖他们的情绪。
阿伯的左眼,青年出海时,在起网的忙乱中进了不明物,由于茫茫的大海里得不到合理及时的处理给拖瞎了,只有眼白露着。
还健全的右眼根里开始泛红,神情像匹困乏的老马,鼓出的眼泡皮不时的眨巴两下,阿斌觉得这是阿伯在心疼他的弟弟,心疼自己的爸爸,虽然自己的情绪也冲酸了鼻头,还是努力的在脑子里寻着话头,以宽慰旁边把自己视如自出的伯父,带自己入门讨海的师傅。
终于这时村里的一个“老织布”王雪蛾带着女儿爱霞也来了骨灰堂,阿斌得管这王雪蛾叫昆梁婶,昆梁是她老公的名字,平辈人也有叫她阿雪的,她的眉心从中间往两边,总是天然的拧成八字形,天生的一副可怜相,加上今天这日子又带上些情绪就更是了。
她是阿斌家的又一户老邻居,厝也绕靠着大榕树,也在十字路口,跟张齐斌家并排在对称的另一边。
自从阿雪婆子的男人也进了这骨灰堂,她们家在村里就有点不像在过日子了,倒像是在避难或躲债的,深居简出。
两边人彼此相互招呼并未寒暄。
“草地发灵芝,昆梁叔的女儿变化好大,去了大城市读书就是不一样啊!”
阿斌终于抓到了个话头并尽量平淡的抛出,还想挤出点笑揉开阿伯的眉头,可直接掉进了火舌里,没得到半点回应。
等两人手上的金纸都添完了,阿伯示意阿斌蹲到了远处的土堆上抽烟,静谧的氛围续延,两人继续发怔看着渐渐萎靡的焰光。
这时母女俩也出来烧纸,阿伯猛啜了几口烟,让嘴边的蓝烟升腾的更浓稠,两条烟龙从鼻孔里窜了出来,他压着音量说:
“讨海行船三分命,你昆梁叔可怜啊,没留个儿子,现在就剩母女俩来看他,女儿,女儿再好,再好看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等你昆梁婶也死了,漂亮的女儿早不知道嫁到马拉西亚去了,谁来给他们夫妻俩献纸(方言,扫墓)!”
语气听起来有点生气。
看来阿伯的角度还是觉得女儿出嫁后,不会回来给父母献纸钱,阿斌心里这么想着,不过没有打断阿伯的话。
“哎,昆梁不值啊!”
阿伯的眼泡皮又抬了起来,瞟了一眼阿斌,语气收柔收缓了些,
“当年你昆梁叔要不是出海遭了难,肯定也会添个丁,我们讨海人,没了丁,没了灯,不就跟没了灯塔没了希望一样,是靠...靠不了岸的啊,斌啊!”
阿斌听出了阿伯语气里的强烈情绪与语速间的纠缠打结没敢转过去看他,
“一人一家事,公嫲随人祀(方言,比喻兄弟分家后,各管各的事互不相干。),按理说你也成家立业了,你家的事我不该管,可我从小跟你爸爸感情最好,真没想到他走我前面了,临走前他还交代我...哎,感觉就像昨天的事情。”
阿伯的声音有些颤抖,清了清嗓,
“临走,他还是不甘愿自己没能有个孙子,斌啊,我们做父母的艰苦一世人不就是为了儿孙嘛!说不定明年这骨灰堂上也摆上了阿伯我的照片了,阿伯我平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阿伯精神狗吠月,又不能不说,不能不管你,阿伯怕没脸去见你的爸爸啊,阿伯看你爸那样心里有不甘愿,现在看你这样我更不甘愿啊。”
阿伯还是流了泪,起身背着侄子压着鼻孔用力的朝土堆里擤出了两撮鼻涕,也把烟掸掉了。
阿伯回身找阿斌再要烟,两人红了的眼根对到了一起,阿伯的眼神让他感到亲近,这是他第一次见伯父这么激动,这么哭,就连父亲过世的时候他都没能见到,
“斌啊”
阿伯准备继续说,
“阿伯,宝算有身了,一个多月了,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像年轻那会儿了,所以想等稳点再公开...”
阿斌声音的沙哑几乎快压不住了。
“啊?什么?这样好,这样好,你爸一定很欢喜!”
还好阿伯没等阿斌说完就把话截了去。
阿伯心头乌黑的积云终于化雨落了去。
烟还没抽完就拖着阿斌跟着自己再去给弟弟跪拜,自己也双手合十的在额头上举停了好久,才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
接下来伯侄俩的交流就显得随机而家常,宽心的阿伯临走还坚持着帮阿雪母女俩点了鞭炮才肯走。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个喜讯就像在宫庙的老年协会玩牌时,落了听的一手麻将牌,盖在张顺帆老汉的心中,翻来查去,挥之不去,生怕漏掉什么,胡不了牌?
他再三思索,憋到侄子阿斌出海后的第三天,一个安宁的早晨,孩子们上了学,青壮们上了工,让老婆把弟媳康素珍约来泡茶,兄嫂小妗(jìn)三两句寒暄后,顺帆老汉准备摆出自己的担忧。
不过亲弟弟不在了,他对着弟妹说话不免捡起些诸如新媳妇进门磨合阶段的客套,润润自己的嗓子和彼此的耳膜,以免万一有什么话刺耳不中听,伤了和气:
“阿珍啊,斌啊,福啊,他们是亲堂兄弟,我们打捕村俗话把亲堂兄弟叫做隔肚。隔肚,隔肚,隔了一肚生出来的就成了亲堂的,老话说,兄弟是兄弟,随人顾自己,亲兄弟分家了都不好多管闲事,更别说到了他们隔肚的,隔肚、隔肚,人心也是隔着肚皮,隔着个一肚说话想一下子就交心总是不容易,需要搓破这层层的肚皮,可是阿水,命不好,我又是他大哥,手骨拗(ǎo)入没拗出,有些话我又不得不说,宝算虽然有了,但是阿斌他们夫妻俩毕竟也都奔四张了,生了这胎...”
“什么?什么有了?宝算有了?”
阿珍婆子本来还预备着回大哥怎么那么客气,一下子全给忘了,先惊后喜,不过很快就被一股莫名邪火窜堵到了嗓子眼,她捏起茶杯一仰而尽,想骂的话又和着茶水一起咽了下去。
顺帆老汉立刻后悔了自己埋下的这颗雷,恨不得立马人为引爆炸烂自己的嘴,他深知婆媳间的奥妙,尤其这对婆媳俩这几年更没少因为只得了个女娃拌嘴,已是亲邻尽知。
他赶忙全力的解释,一五一十的把献纸扫墓时伯侄俩推心置腹的过程说了个尽,特别反复强调了孩子们是为了长辈着想,不想让长辈们跟着担心的出发点。
大嫂也赶紧给小妗递过去微笑,在一旁帮着安抚,声音又脆又快,尽夸着弟妹的肚量大。
顺帆老汉继续给弟媳添茶灌水,
“阿珍啊,斌啊,肯定是想再稳点再告诉你,再怎么说这也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啊,阿水不在了,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找你来商量下比较合适,阿斌他们年纪也不小了,鱼趁鲜,人趁嫩...”
顺帆老汉终于又接回了茶话会的主旨,
“...如果真再生个织布,要再拼一个,罚款还是其次,想再生个打捕就更难了...”
阿珍婆子双手端捂着茶杯,静着听,紧着喝。
“现在一胎生织布的,二胎很多不都是去验准了再生,不像我们以前只能盲目的瞎拼,现在有了好办法,为什么不试试呢?要不我们也考虑下?艰苦头,才有快活尾嘛!”
顺帆老汉表达完自己的中心意思,手眼心就都停留在了新拿出的茶包上,在要拆与不拆间等着阿珍的答案。
“我是听村里人传过!不知这种做一次多少钱,欸!去那里做啊?阿兄?”
阿珍甚至连同意的话都省略了,直接问起了操作细节,实在没有旁人比她更想要抱亲孙子了。
“你先去做做少年的思想工作,做通了,我再去找做过的人家问个清楚,这种事情人家都不爱声张,所以得细致着来。”
顺帆老汉把滚水举的老高的冲着新茶,上下上下,一点一点的,就像自己在赞许的点着头。
“要真能生个打捕,阿斌他爸也能喘口大气了!”
阿珍婆子说着自己也若有所思的长舒了口大气。
再没闲话几句,急性的阿珍婆子就主动结束了茶话会往家里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赶什么,一路上她就像捡到了钱。
她是个勤俭节约的人,钱对她来说当然也是顶重要的,特别是像捡到钱,突然就多出了那么一笔钱。可钱又是什么?活了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她自然觉得自己是看透了的,人当然得有钱,可是钱是用来干嘛的?她继续胡思乱想,没办法,人一开心起来,思路就容易天然的活跃。钱是给人花的,用来经营维持一个小家庭的,难道不是吗?她这样的问自己。那既然有钱是为了人,那人才是根才是本,不是吗?所以得多生,特别是得多生打捕,打捕才会一传二,二传四。织布的生的传的都是外姓,表一表三代了,跟过手的钱一样,别人的,没用,存不下来,所以媳妇这次要是真能生个打捕,不就是比储蓄存钱,还来的扎实,让人心里有底嘛!钱,印的五颜六色,图案换来变去的纸张而已,是那么的冰冷,而人是那么的有血有肉有温度啊,所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比捡到了一笔巨款还开心。
走着走着,不时她就刻意的直直自己的脊背,仰起脸等着与自己迎面交汇的一切乡亲招呼,她甚至听不进来人与她寒暄的内容,只是笑,只管笑,笑的无比亲切与灿烂。
一进了家门,阿珍婆子自然是遮掩不住的,轻微的责怪了儿媳几句,就抑或不住的谄媚了起来,不让宝算干这,不让宝算碰那,就连小依依踉跄的冲向妈妈的肚子也被举了红牌,她这哪里是小心,简直是过度的小心。
这种绝对的妥协一直持续到了阿斌靠了岸。
阿斌靠岸后,阿母熬忍了半天,撑到了傍晚终于找到机会把儿子拉到了海滩边。
阿斌在汪洋里飘荡了小半月,还没来得及补个安稳的落地觉,面容稍显憔悴。
阿斌已经想不起上次与阿母亲结伴在海滩上漫步交心是什么时候了,或许是阿斌无记忆的小时候,又或许压根就没有过。
家里到沙滩,明明只不过一刻钟的脚程,但是对母子来说却是咫尺天涯的距离,而横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几十年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累积下的心理距离,不过好像“打捕村”都这样,所以当他们散步的时候,也只是觉得别扭,不觉得需要改变什么。
阿珍婆子对儿子也不迂回,也不包抄,更没有作态关心下儿子这半个月又吃下多少苦,一开门就破了题,把顺帆老汉与他协商的话直愣愣地全盘端到了儿子脸前。
阿斌是了解自己母亲的,他困倦的眉心一下子锁的更紧了,他们就这样一齐边走边说,沿着海滩,母亲的话就像软陷的沙子一步步的拿着他的脚,一句句的掐着他的心,他感觉本来柔软的沙滩,越走越费劲。
不过他多少还是有点庆幸自己的老母并未在“隐瞒不报”上花太多的精力纠缠,而是一下子以“当家”女人的果决口气提出了无可协商的验血要求。
阿斌不置可否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没有办法一下子给出答案啊!
由于阿斌的犹豫,急性的阿珍婆子紧接着就爹呀妈呀的直叫,滔滔不绝的又从自己嫁进这个家说起,往上捣三代的说,说公婆偏心,说分家哪会儿自己只连生了两个女娃连月子都没脸坐,并且还是咒骂了当时自己狠心的“当家”(方言,婆婆),地都不分地给阿斌老实的爸爸盖新厝,好不容易拼到了第三个有了盖头斌,才有了这块安身的地,现在又得操他的心,从上辈人的委屈说到盖头斌这辈人的循环,从家里头的委屈说到家外头,什么没个孙子红白喜事在村里都跟不得旁人等等的琐碎,阿珍婆子真的是“有嘴讲到没涎(xián,口水)”等不知觉说到,依依嫁了人,我老婆子是早死了,可你阿斌怎么办?的时候早已泣不成声。
当然这些话,阿斌不是第一次听了,常打不会惊,常骂不会听。
阿斌是不耐烦阿母的糙话,但也并不反驳她的糙理。他只管把阿母哄回了家,自己一个人独坐在礁石上对海发怔,消化阿母的口谕。
远处的渔船正一筐一筐的往岸上倒(dǎo)鱼,斜阳已经开始泛红,遮挡的云缝里泻下一缕缕羞涩的光洒在湿漉漉的礁石上,腥湿的海风拂面,阿斌慢慢的眯上凤眼倚躺下来,他脑袋虽困顿的,可心头是奔乱的,他骗不了自己,在他内心里还是想要有个“打捕”的。
可他又是有所顾忌的,他想起了自己的亲二姐意外小产的过程,想起来了姐丈在半成型的小外甥女遗体焚化同意书上签字的情景,更想起了初恋的女友,如今的老婆宝算,而那时的牛头斌除了逞凶斗狠根本一无是处,可宝算还是跟了他。多么的给宝算予安全感,那么的威严,他虽然不是老师,可在学校里说起话来跟老师的分量与重要性也差不多,而且不是那种普通的老师,教什么次要的,不参与中考科目的老师,最起码得是班主任那样重要的老师,甚至有时候像校长。
他当时“乞丐许大愿”口口声声对宝算喊出的美好愿景,如今却逐一落了空,他已经不敢知道自己身上的可怜安全感还剩多少。
他心疼自己的亲姐姐,心疼早夭的外甥女,更生疼自己辜负过的女人宝算,而现在令他胸中更堵更恨的是,他知道自己还是会在天人交战后,让自己心理的天秤倚向传宗接代的堂皇理由,而一旦他真的选择了这条路,就会又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四次...除非她真生出个“打捕”,救了她,救了这个可怜的家庭。
而这样对女人肉体上折磨的事情真的就有发生在阿斌一起出海的工友家里,他工友的老婆最后真的就失去了子宫。
现实的冷酷与冰冷教的他已经不敢把事往好处里想。
他终于吼喊了出来,声嘶力竭...
可夕阳如常西落,渔船如常卸货,海浪如常没(mò)滩、撞礁,浪打着浪,浪吃着浪,哗哗的响,礁石上四脚拔直的他也如常的只是沧海一粟。
村里的夜依然静悄悄的降临,等阿斌、宝算、依依一家三口终于又躺到了一起的时候,下弦月已经又挂到了窗头,夜渐渐深了,鸡鸣狗吠和野猫发春的浪叫似乎可以传的更远,远洋货轮沉闷、钝重的鸣笛声穿透“打捕村”静谧的夜空、回响,那么远又那么的近。
宝算一手被女儿枕睡着,不便更不忍拔出,一掌被丈夫抓贴到脸上,阿斌麦色的脸被酒染红了些,躺靠在宝算的肩头急促的呼吸,散着酒气。
“下午跟你妈说什么悄悄话去了?”
宝算阴阳怪气的问。
“是咱妈,咱...咱...咱妈!”
阿斌的语速有点迟钝,不过脑袋还没那么混沌。
“别废话,到底说什么了?”
宝算不耐烦的把自己的手从丈夫那里抽撤了回来。
阿斌没有回答,呼吸间的响声更大也更急促了些,他心里想着算了,就这么睡过去算了。
“她就没生气,我们瞒着她?”
宝算推搡一下丈夫的脑门。
“没,没有,真没有!”
阿斌本已合上的眼又睁开了。
“那你们聊什么聊这么久?还躲着我,还得去海边,这么浪漫,平时可没见你们母子俩这么闲聊过?”
宝算狐疑着,又拍了一下阿斌的红脸,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又静下来了一会儿。
“牛头斌啊,牛头斌啊...”
宝算不耐烦的语气开始夹枪带棒了。
阿斌还是没吭声,甚至轻微地打起了呼。宝算直接上手去捏住了他的鼻子。
“喀,喀...喀...!母啊,母啊让我们去验准了再生...”
气不顺的阿斌,困意全无,差点就没压住自己的音量,
“可以了吧!”
“你要死啊,小声点。”
宝算确认小依依没被搅醒后,又没好气的揶了牛头斌一句。
两人都依靠在床头,静默着,远洋货轮沉闷、钝重的鸣笛声又鸣响了一遍。
“你怎样想的?”
沉默了许久后,阿斌问。
阿斌感觉过了许久,老婆还是没作声,
“睡吧,睡吧!”
自己就溜躺平了。
但显然无法入眠,脑壳里的蒙着的那点酒气早已被杂乱纠葛情绪驱散殆尽。
不知又过了多久,阿斌感觉到了老婆在啜泣,他终于被宝算踢下了床,就瘫坐在地板上听着老婆的抱怨,
“我怎么想的?牛头斌,我他妈问你,你怎么想的?什么叫验准了?你当时怎么求的我?怎么跟我说的?”
终于老婆也跟老妈一样新账老账一起又核算了一遍,然后就像精确的钟摆一样,宝算隔段时间,隔段时间地就朝床下牛头斌的肩膀踢上一脚,嘴里倒抽泣的问:
“你怎样想的?你他妈怎样想的?...”
这样的循环往复终于在有一次把阿斌真的踢倒,把小依依也吵醒了才结束。
精神与肉体都极度困顿的一家人终于在后半夜,下弦月的月光都移走了的时候,沉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