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薇很快被送到急救室,但在急救室的门口,虚弱的诗薇却始终掰着急救室的门框,她没有力气睁眼,但口中却始终念念有词,嘴角还有血迹,躺在病床上的她全身是血,脸像死尸一般苍白,没有人听懂她在说着什么。诗涵流着眼泪,紧紧的抓着诗薇的手。
“诗薇是不是要说什么?”俊絜注意到诗薇伸手用余力掰着门框。
大家也都发现了,晓若惊慌失措,脸上始终有汗珠和泪珠落下,满眼皆是对诗薇的愧疚与怜惜,她带着哭腔说着:“诗薇,你放手。”
“家属留在外面,病人必须要抢救了,不能耽搁”几个护士七嘴八舌的说着。诗薇立即被推进急诊室,刚刚抓着门口的手被猛力掰开,悬在担架上不断发抖。
看着诗薇被推了进去,诗涵立即瘫坐在地上“我知道你想说不要打麻药,但我真的说不出口。”听到诗涵说的话,姑姑和父亲还有俊絜立即惊讶的看着她,姑姑脚下一软,眼看着要晕下去,幸好被俊絜一把扶住,扶到了旁边的座椅上坐了下来。
霄楠低着头,一直死死的盯着他手中沾着血迹的刀。
突然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小护士跑了出来“病人家属,谁是病人家属?”他们赶忙拥了上去。
“我们发现病人体温高达43度,且体质特殊,普通麻药无法对其发挥功效,医生建议放弃麻药,直接缝合。”
“什么?”
“直接缝合,疼也能疼死呀”
“诗薇----”
“不行不行,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是这样,即便使用麻药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而且医生发现病人十分抗拒药物,情况紧急只能这样做,希望取得家属的谅解。”
“好,麻烦医生一定要救救我女儿”霄楠突然说话,他脸色苍白,并不比诗薇好多少,但此刻他的手却静静握住手中那把刀的刀刃,血一点点的流了下来。
急救室的门再次被关上,急救灯一直亮着,除了门口几个胆战心惊的失魂人,周围没有什么杂人,十分的安静。
诗涵突然走到坐在旁边凳子上的霄楠身边,霄楠的脚下有一小滩血,是从他握着刀的手中滴落的……
“爸,你把手松开”诗涵蹲在霄楠前面,企图用手掰开父亲的手,但霄楠的手却始终紧紧地握着。
“你听,好安静啊,不打麻药缝合诗薇却连一点叫喊声都没有,她多痛呀,但失望更多吧。”霄楠将刀握的更紧,鲜血一股脑的流了出来。
诗涵听到父亲说的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下,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手猛地触到从父亲手中流出的血,双手上瞬间沾满了鲜血,但她自己却像未曾发觉一般呆滞着。
“是啊,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人窒息。可姐姐不管多痛,都没有办法发出呻吟,因为她根本就无法发出声音。”
“诗涵,你说什么?”晓若不知何时,在俊絜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听到诗涵说的猛地坐在了凳子上。
“妈”俊絜担忧着看着。
几个人同时紧紧的盯着诗涵。
“姑姑以为姐姐只是发热吗?人身体的平衡一旦被打破,紧接着就会出现很多的问题,姐姐是不同与常人,但她也只是个平凡人,五岁高烧半年过后,姐姐不是长达两年未说一句话吗?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的声带一直刺痛无法发出声音,后来即便情况好转,姐姐也始终无法像常人一样说话,时不时又会失声,在墓园时姐姐嘴角有血溢出,那时的她已经是强撑着讲话了,此刻不管多痛,她都只能忍着,无法出声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以为只是体热,只是精神不济而已”慌乱的晓若满是自责与怜悯。
“不止是失声,姐姐高烧后就没有味觉,所以姑姑准备的饭菜有没有盐都不要紧,她……她也是尝不出的。还有……还有我们能听到五花八门的声音,但薇薇听不到,她没有辨声能力,所有声音在她听来都是一种苍白的声音,所以从小时候开始,她的世界就已经一片苍白了,她的成长也只是一片苍白而已。”诗涵看起来也十分虚弱。
“小时候第一次我看到她,我总是很羡慕薇薇每天能拿着五花八门的书,那些小时候不懂的文字她全部都懂,她是幼稚园里最聪明的人,甚至比老师还要懂很多,但后来我就不再羡慕她了,因为我发现她的世界只有书本,不计其数的书本,她的确很聪明,但她眼神深处却有一种无法抹去的忧伤。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看到她笑过,也从未看到她的眼神中能有温暖和希望。每次看到父亲时她虽然很冷漠,但她有一种浅浅的希望存在,即便转瞬又是失望。爸爸,我求求你,你告诉姐姐所有的一切好不好,她的世界已经这样了,不要让她什么都没有,好不好?”诗涵慢慢坐了起来,跪在霄楠面前,哭诉道。
霄楠双手紧紧攥着刀刃,血一直不停的流着:“我从来不知,她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的伤痛,是我该死,是我对不起她,体热,不是说只是发烧吗?究竟还有多少事是我所不知道的。”霄楠突然看向晓若,晓若推开搀扶着自己的儿子,慢慢起身,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自言自语到:“雅雅,我对不起你,我连你唯一的女儿都没有照顾好。”
晓若突然跪在霄楠面前,诗涵和俊絜都被吓了一跳,霄楠手突然一松,手中的刀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霄楠双手满着鲜血,他伸手去扶妹妹,却被妹妹推开:“哥,听我说完。”
“诗薇小时候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我以为她好学,这样也挺好,从未在意,她五岁那年冬天,浅希市突然下起了大雪,诗薇突然高烧不止,当我打开书房的门时她已经倒在地板上了。我本来要带她去医院,可此时俊絜突然在卫生间摔倒了,我就先把诗薇放到床上,转头去看俊絜,待我回到诗薇房内时诗薇已经不见了,她发着高烧衣衫单薄跑了出去,我没有立即去找,而是先把俊絜带到邻居家才去找诗薇,我和几个朋友找了一晚上都没有找到诗薇。那天很冷,雪下得很大,诗薇在外面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去派出所立案时派出所的人提到与诗薇很像的小女孩在离市区很远的马路边的花田中被行人发现,发现的时候雪盖满了全身身体已经冻僵了,送到了市区的医院。我匆忙赶过去……赶过去的时候诗薇脸色惨白,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身体高温不降,医生很可能无法苏醒了。”
霄楠突然站了起来,手指着晓若,手上血迹斑斑还不断被气得发抖“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在美国为什么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我本来是要打电话给你的,可那几天你刚跟我说过你要进行封闭集训,手机要被上交,我始终没有联系到你。”
“我回电话过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那时候是你最关键的时候,而且医生告诉我诗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高烧不退而已,我说了你就会不顾一切的赶回来,那样你在美国的付出就白费了,我只能选择隐瞒压下此事。”
“所以那段时间,我每次跟你打电话时,其实诗薇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高烧不退?你却告诉我她在书房学习,看书?”
“没错,好在以前你想与诗薇讲话时,诗薇总是逃避,所以即便我借口推托,你也未曾发现。”
霄楠收回手,握紧了拳头,脸色十分痛苦。
“哥,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植雅,是我辜负你们,是我着急自己的孩子才让诗薇出事,是我瞒着你后来又让诗薇恨你,一切都怪我。诗薇高烧半年后的确恢复了,但身体的温度却无法降下去,同时她情绪波动时又会高烧不退,体热始终跟着她,这一切都怪我。”
霄楠虽然愤怒难平,但他还是伸手扶起晓若:“怪你,怪你什么呢?总不能让你不顾六岁的孩子,而且就算后来你告诉我诗薇的事,我也是回不来的,那时我是等价交换,七年效力中途是没有办法回来的,我不会怪你,植雅也不会怪你的。”
晓若早已泣不成声,霄楠扶起她之后独自一人来到了天台上。
从天台上望下去,这座城灯火通明,五光十色,但灯的出现也只是在提醒黑暗有多暗淡而已。时间也总是很凉薄,霄楠错过了诗薇成长的七年,再归来时他的确光芒万丈,但同时也黯淡无光。
六月的天气虽然早已经摆脱寒冷,但大雨过后时不时依然有冷风吹来,霄楠双手紧紧抓着天台上的栏杆,流着血的手将栏杆染红了,霄楠抱着栏杆突然大声哭了起来。
不知何时,诗涵站在了霄楠身后,此刻的她看着父亲的背影满是怜惜,此刻的父亲也不再是叱咤风云的老板更不是那个灯光打向的大慈善家,也只是面对命运无能为力的凡夫俗子,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背影佝偻仿佛老了很多岁。
诗涵走上前,抓住父亲的肩膀,“爸,会好的。”此刻的诗涵与霄楠同时泪流满面。
那个夜晚天非常暗,黑色空间里每个人都喘喘不安,六月的风出奇的冷,冻得每个人瑟瑟发抖。
“爸,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出国吗?”
“会,但会带薇薇一起去”霄楠用力闭了闭眼,叹了口气“但她跟我去了,会吃更多的苦,还不如国内呢?”
“七年内,爸爸也不好过吧?”
霄楠突然低下了头,闭上双眼,眼中不断浮现一幕幕场景,他被黑人拿着长刀砍伤,他也曾不打麻药的缝合伤口,他颠沛流离风餐露宿,饿着肚子蜷缩在角落……
但霄楠也只是抬了抬头,转头看着诗涵,摸了摸诗涵的头,语重心长的说到:“爸爸肯定没有薇薇苦,但上帝一向是公平的。”
诗涵看着父亲的眸眼,看到了无数的不忍和无奈,还有不为人知的心酸,她本想继续追问,霄楠却说了一句“回去吧,诗薇出来应该很想看到你的。”
霄楠要转身离开,诗涵却突然跪在霄楠面前,霄楠吓了一跳。
“爸,出国的原因不要告诉姐姐好不好?”诗涵若有所思。
霄楠拉起诗涵,说了句:“不会,不能。”然后转身慢慢走了,只是他的眼睛湿润,心中不断重复着:她愿意原谅雅雅就够了,植雅不失望就挺好。
诗涵看着刚刚霄楠握着的栏杆,栏杆上还沾着血迹,她伸出手摸了摸栏杆,眼泪从未止住,她叹了口气,像远方望去。天空一片漆黑,星星与月亮也不知道去哪里流浪,夜像迷离的巨人,发着阵阵令人心悸的寒凉,遭受大雨洗礼的城市,非常干净又潮湿,诗涵的眼前却不断浮现姐姐拿刀刺向自己的无力感,她清楚姐姐的悲伤,可姐姐藏起的疼痛她又能了解多少呐,就像这长夜,除了被灯火照亮的一角,还有多少漫无天际的漆黑在每个漫长的夜里为所欲为。
也许,真的还有无数的被隐藏的伤痛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作祟人间,往往给不幸的人致命一击,而不幸与幸谁又能真正算得清呢,上帝一向公平,但他也逃不开糊涂与疲倦,下错了劫数,攒多了眼泪,被玩笑的也只是无能为力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