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城这时本应是繁花含苞欲绽的时节。却被兵甲踏得支离破碎。
金榜题名回来时，本应是迎娶心爱之人共度余生的时候，却因战乱让彼此分离。
百里开始想。若殿试前几个月与她好好相处，是不是就没有那么遗憾。
若他听她的话，早日归隐田园，他们是不是可以逃避这兵乱的侵残。
一滴泪无声滑下，微风吹过，又吹干了泪痕。
一切那么静，却似乎都在他身旁喊到。
百里，你必须变强。
不为天下苍生。
为了一个白九。
其实他知晓若是受了屈辱，白九那版倔强的性子一定不会苟活。
但他觉得并不是没有希望。
以白九对他的喜欢，未必不会熬下来见他最后一面。
或者，白九遇到一个好的人，并未对她强求。
他不能放弃希望，白九，是他的全部。
『五』
面对天子，授予高官厚禄之时，他只说，想从军。
给他一个副将之位即可。
在众官诧异的眼光中，他说的沉稳而坚定。
他说，虽未读多少兵法，虽未有过实战经历，虽未练过枪法招数，但他可以，只要给他足够条件，他可以打败敌军。
君王笑到，“如此才是我洛安国的好男儿，为国出生，亦愿为国而死。不失有我洛安国男儿的血气方刚，亦不失有我洛安国男儿的勇敢忠心！”
他只笑，笑得很轻，没了温和的模样，却有些凄凉。
“我与天下大义男子皆不一般，我并不为国。
我为我未来的妻子。
如今这时，我们本应相守，却因战乱，彼此分离。
我出生为她，死，亦要为她。
只是陛下若许我帮助，我可以以败退敌军为报酬，许陛下一个安好的河山。”
“孤为何要信你？”
“凭我对心上人的喜欢。
若我带她回来，仍旧会住在陛下的国家。
这是我们的故乡啊。”
『六』
两年了，他一直孑然一身。
两年了，从副将到主帅。
日夜翻着兵书妍习着他并不喜欢的兵法。
时常望着一轮孤月出神。
若是有酒，必会烂醉吧。
原本纤细的手指已经被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茧覆盖。
吃着黑硬的干粮喝着随便从小溪采来的水穿着粗糙的衣服。
敌国如今的夜晚很静，一轮明月挂在漆黑的夜空，将士们都睡下了。
他又对月出神。
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拍他，回头，一直并肩作战的副将萧伟。
那人笑得没心没肺，他轻掀嘴角回应他。
这笑，本来很轻，却显得很沉重。
带着不知多少悲伤。
萧伟说“有消息了！据说敌军主帅两年前带了一位有咏絮之才的绝色女子回国，但被君王要了去。
养在宫中，受尽万般宠爱。”
“那是她，没错了！她还活着。”
“对！”
“百里兄，一定要把嫂子救出来啊，那时功成名就又抱得美人归，兄弟等着吃喜糖啊！”萧伟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七』
又是半年过去了。
腥风血雨中穿梭，他早已不是当初温润如玉的陌上公子。
杀伐决断，不知多了多少凌厉。
他亦不知如今的她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还认得他。
萧伟笑到“恭喜你们。”
他推开木质的门，却觉得异常沉重。
他看到了日思夜念的人，依旧绝色，多了几分成熟抚媚，少了几分清丽单纯。
他暗哑唤到“小九儿。”
想笑，笑出她最喜欢的温和模样，才掀起嘴角，泪却满了双目。
她回首发觉是他，红着眼眶，冲过去抱住他，什么也没说。
他看到，那一半锦鲤玉佩。她仍然挂在腰间，那玉佩，是红得那么可爱。
微风吹过，掀起他的发丝，与将落未落的黄叶融为了一体。
树叶渐疏黄，栏上已覆霜。
这才是真正人间绝色。
胜却了二月初春渐暖。
胜却了百花齐放惊鸿。
他说要带着她回家，给她讲这两年的所经所历，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然后带她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白九含泪笑到，“我早已配不上你了。”
如他所想，她活着，为了等他，却不为陪他。
她说“百里哥哥是天下最好的男子，自应配最好的人。”
他回她“在我眼中，最好的人只会是你，在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
他哀求，“我找了你好久，我想一直陪着你。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不思念你的父亲母亲吗，你忍心看你百里哥哥孤独终老吗，小九儿。”
她终归答了一句，“好。”
声音细细的，仿若没有。
他却听得异常清楚。
她让他放了荆王，她说他从未为难他。
唯一一次侍寝，是因为他中了烈性春药，他无法，她亦无法。
他说，“好。”
然而去见荆王，荆王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你配不上她，两年前你就负了她。”
他愣住，并没有反驳。
荆王，说得很对。
『八』
他带她回家，给她讲这两年对她的思念以及所有的成就。却唯独不说他吃了多少苦。
她看着他黑瘦的面庞，已不复当初英俊，却仍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她知他不喜兵书，却成了主帅，一定是对她的执念。
她知道了解他受得苦，却并不揭穿他，只是微笑的听，很安静。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他亦不会询问，只是仍旧对她笑得温和。
这世上，最难欺骗的，便是最熟悉的人吧。
然后收到伤害，经历苦楚后，最想欺骗的，却是最熟悉的人啊。
他们彼此相互欺骗，直到大婚后第二天。
她说，“我已经和你大婚，没有遗憾了。
我很高兴我能遇见你。
但我真的太累了，百里哥哥，我想让你，放我离开。
活着，很难受。”
但她说，她希望他好好活着。
她问他，“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自己想走，却放你一个人留下。”
他说，“你很好，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答应你，放你走，我好好活着。”
世事本无常，他终归还是。放了她离开。
新婚第三天，便是葬礼。
然而棺木中的人。却穿着一生艳红的嫁衣。
棺木外站着的男子，亦是。
棺中女子静静躺着，虽没了生气，仍旧能看出倾国倾城的姿容。
腰间红色锦鲤玉佩，和新时没两样。
百里取下玉佩，楞楞的看了许久。
萧伟不知何时来的，叹到，“百里兄，嫂子不在了，这玉佩，便留着做纪念吧。”
他猛然回过神，嘴角轻掀，笑得凄凉，“人都不在了，还要这玉佩作甚？”
萧伟突然感觉有风吹过，带有的却是如深秋般的凉意。
百里吧玉佩扔进了火盆。
然后看也不看。
萧伟摇了摇头，无奈的去帮忙了。
灵堂中，只剩百里，和已死的白九。
百里眼眶很红，泪止不住滑落，湿了衣襟。
看着棺材中的女子，很轻很轻的说到，“我觉得，你说的不错，你太自私了。”
声音暗哑，而后泣不成声。
他疯了般翻倒火盆，空手去翻那再熟悉不过的玉佩，那上面有她的气息。
他忘了可以用火钳之类的物什，灼伤了手，也未发觉。
他握着玉佩低声抽泣，衣袍上染了碳灰，鬓发凌乱，满脸泪痕。
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模样。
『九』
时过数十载，无数次的对月独酌思念等待的却是归不来的人，一年又一年的踏雪寻梅，却无人在执手相伴。
院中雪花狂舞，暗香浮动。
像极了不知多少年前的那个时节，一个乖巧的女孩眼眸微弯，浅笑轻询，“你冷吗？”
融化了三冬寒冰，从此温暖了他的整个世界。
像极了多年前的某个寒冬，有个女子将锦鲤玉佩系在了他的腰间，喃喃到“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忐忑着怕他忘了她。
只是如今，又有谁会如此待他。
对着飞雪，他无奈独酌。
嘴角轻掀，却笑得不知多苦。
为何留着？
不过，不舍。
如此罢了。
为何藏着？
不过仍旧狂傲，不敢让人知晓他内心最深处的伤痕罢了。
虽然，经历岁月变迁后，当初的锦鲤玉佩不知被他多少个日夜的反复摩擦磨淡了烧痕迹，他亦不知经岁月洗礼磨平了多少菱角。
他这一生，如此，不过因为：
一切只是他一个人的执念，一切只因他醉于她的浮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