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安赶到赎罪天台的时候，妖魔正在赎罪台前对峙。
“卿念，你现在居然还有脸面待在这里啊。”一群小鬼簇拥着一个满身狐裘的长耳男子。那魔男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卿念，嘴上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卿念身上捆着层层锁链，露出的皮肉也被打得皮开肉绽。他嘴角渗着血，可还是以一副挑衅的目光抬头看向魔男：“你都好意思活着，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嘴硬。”魔男明显不吃这一套，根本不恼，只是慢慢举起了鞭子。
卿念闭上了眼睛。
可“啪”的一声过后，卿念并没有感到疼痛。他缓缓睁开了一只眼睛，却猝然看见了祝安那张被放大的脸。
“师父，你打我真是温柔。”祝安疼得睁不开眼了，只能眯着眼冲卿念笑笑，头上冷汗直流。
“你……”
“东君祝安？”还没等卿念说完，那魔男就率先打断道。祝安艰难地别过脑袋，冲那个魔男不满道：“我说……你们都什么毛病？我是祝安，姓祝……名安，不是姓东君名……咝……名祝安。”
可不管祝安说得有多么艰难，那魔男一看就没听进去，只是傲娇地把头转向卿念：“今日是我失算了，你老儿还算走运，我且先饶你一命，下次，我亲自来拿你的命。”
“慢走不送。”卿念周身锁链一松，他一个重心不稳就倒在了地上。祝安要去扶，可被那鞭伤疼得嘶嘶吸冷气，根本动不得。卿念看见自己的大弟子这副狼狈样，苦笑一声，一手摸上了祝安的后背，伤痕立即消失了个一干二净。祝安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卿念——要知道师父为了活得更像个人类，是从来不会用疗伤术的。
“蠢孩子，有你这么救师父的吗？”卿念说话已经是有气无力，但还是硬撑着把祝安的伤痕从里到外化了个干净。祝安连忙止住卿念的手，把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可卿念不过是摆了摆手，自己慢慢爬了起来，而后背对着祝安，叹口气道：“是时候了……”
“什么？”祝安愣了一下。
“祝安，你想不想变强？”卿念没有回头，抬头望向赎罪台。
“师父……”
“不必隐瞒，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
“弟子……不想。”祝安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变强就要有自己的使命，会体会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虽然弟子生而非人，但向往的仍是平静的生活，并不愿见到什么大风大浪。”
卿念勾了勾嘴角：“这是因为你遇上的是魔族才会这么说，如果是神族……你我今日都将葬身于此。”
祝安木然地看向卿念。
“祝安。”卿念转头正视着祝安的眸子，“你生来背负着东方君主的使命，这不是你可以选择的路。”
说着卿念就伸出了手，将自己的灵力都聚在指尖，连他头上的妖印都被化走，在指尖重新形成了一个妖印的模样。祝安看着，悲不自胜，开口道：“师父……”
未等他说完，卿念突然聚力，把手上那个妖印径直打入了祝安的额头。祝安一时间难以承受这种巨大的力量，疼痛难忍，捂住额头跪在地上止不住痛号起来。卿念看着，皱皱眉：“只许你软弱这一次，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东方妖族的妖帝，无泪无悲。”
“师父……”
“我罪难赎，早就不配做这个妖界帝王，这么些年苟且维持着这么个地位。时至今日，也是时候还给你了。”卿念说着又转过了身，面向赎罪台，一步一步向前迈去。
赎罪台没有阶梯，只是会随着一个人要赎的罪孽化作相应数量的门。祝安注意到，师父面前一共有八扇门。
每一扇门进去都是千刀万剐之刑。
“除去这一次天地围剿我没有罪过，其余八次，都是我对不起他们。”卿念苦笑一声，走入了第一扇门。
“师父？师父！？”祝安嘶吼着，想要把师父拉回来，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卿念定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卿念受那无尽的极刑。
“师父，你做妖帝这些年，也是无悲无泪的吗？”
卿念没有答话，只是坚定地看着眼前的门。
父亲，母亲，兄长，朋友，爱人……
每一扇门里，都是这些人失望的愤怒目光，好像是在责备他“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不救我们？”
“所以……我这就来陪你们了……”卿念喃喃着，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过了半炷香的功夫，祝安身上的定身咒才被解开。他连忙扑向卿念走进去的门，可为时已晚，第一扇门已经被封印了。
“师父……”祝安捂着脸，想要哭，却发现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妖帝无泪，人王无痛，意欲登顶，必经他人难以想象之痛楚。
祝安一点也不想当这个妖帝。
可既已受命，妖印既在，谁也无法逆天道改命格，就算是一手遮天的帝王也不可以。
祝安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赎罪台，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难受。
“妖帝。”走出去没几步，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祝安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并不记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他诧异地回过头，只见一个红瞳女子对着他笑意盈盈，一袭水蓝色的衣裙立即撞进了他的眼中。
“一眼万年”祝安莫名想到了这个词语。
“廆山鸰?？”祝安这次把身子也转了过来，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女子，“不好好在你的廆山待着，没事儿跑昆仑做什么？”
女子却只是一言不发地单膝跪了下来，左手放在胸口处表示虔诚：“小妖未名，愿从此追随妖帝一生一世。”
祝安常年在人间鬼混，听惯了那些才子佳人一生一世的誓约，早就不信了。他抱着双臂，好整以暇道：“那你说说，一生一世，是多久？”
未名抬头笑了一下，道：“您愿意让我追随多久，一生一世就是多久。”
祝安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随即伸手笑道：“新奇，你是怎么知道这种回答最对我的路子的？”
“可能是心有灵犀吧。”未名把手搭在祝安的手上，一根蓝丝在二人的手旁游走了三圈，而后注入了未名体内。祝安以前见过师父和那些小型妖兽建立契约，本来就是秉个试一试的心态，却不成想真的成功了。
未名看了看自己的手，站了起来：“这就是妖帝的力量吗……”
“想要的话可以给你。”祝安满不在乎道。
“天命东君，小妖不敢放肆。”未名笑笑。
祝安冷哼一声。他这人有个毛病，平日里插科打诨嘴损得只想让人揍他，可一旦不顺心了，整个人都刻薄得要命，连天善都不敢靠近他。可眼前这个女人，却敢在这时候跑来和他签订主从契约，祝安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都成妖帝了，再刻薄又给谁看呢？”祝安想到，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回到祈神台的时候已经是尸横遍野的惨象。神魔都已经撤走了，但是没有什么留下收拾残局，方圆百里都是血流成河、白骨如山的惨象。祝安扶着额头定了定心神，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天善。
“祝安！”天善也看见了祝安，疯狂地冲他摇着尾巴，“师兄快来！”
“你没事吧？”祝安三两步挑了几个干净的地方跑了过去，未名也紧跟在他身后，一双红瞳颜色渐浅，慢慢化成了淡粉色。
“我没事，但是这个，呃，长乐，好像不太好。”天善用自己的虎爪拥着长乐，一旁的小宫女也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祝安看了看长乐，那皇子此刻已是浑身浴血，一道红黑色的伤口狰狞地趴在他的胸口，光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很疼了，但长乐却像是感不到痛一般，木木地盯着祝安的眼睛。
祝安注意到这小子的额头上比自己临走前多了个印记，和自己额头上的红色妖印一个模样，只不过是蓝色的。
人王之印。
“祝安，你的额头……”
“师父上赎罪台了，八方极罪，八道极刑。临走前他将帝位传下来了。”祝安淡淡道。
天善咬咬牙，目光里闪过一丝呆滞。
“西君祝衡？”祝安料想到天善会是这个反应，并顾不得她，蹲了下来，手抚上长乐的伤口，伤口经这一碰在一点一点愈合。他早就听说过天下双君的传说，心里还总想着哪来的两个倒霉鬼这么可怜轮回了五十次。不过确实从没想过那个人就是自己，一直当自己不过是重名，“你早就知道我是东君了？”
伤口已经不见了，长乐坐了起来，轻轻应了一声。
“那可真是怪了，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记不住了呢？”祝安耸耸肩。
“记不住其实也很好。”长乐开口道。
“有什么好的，突然告诉我有什么使命之类的，谁愿意当这个妖帝啊？！”祝安起身踢了一下身边的树木。他自己觉得没怎么用力，但是树却是“吱呀”一声，倒在了地上。
“……”
“妖帝，您现在的能力今非昔比，还是，还是收敛些好。”未名悄声道。
“我当然知道。”祝安收回了脚，撇撇嘴。
“师兄，你在和谁说话？”天善一脸莫名其妙。
祝安猝然睁大双眼看了眼师妹，又回头看了眼未名。只见后者对着祝安轻轻笑了一下，摇摇头。
“可不是谁都能看见我的。”未名道。
祝安眯起了眼睛，扭过头，对天善道：“没什么，自言自语。”心里却道：
“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