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说到余先生领着学童们诵读,卢嘉瑞的读书声显得有些突出,他是头一次进行集体朗读,有些新鲜感,也不知道控制力气声量,同时他也有意尽量表现,所以从头到尾都是扯开嗓门来读。
但跟着朗读了五节六七遍下来,卢嘉瑞开始觉得吃力了,嗓子又累又涩,怎么喊也不出声音来似的。到第八九遍时慢慢就只是嘴巴的一张一合,压根就没出声了,而余先生的要求是读十遍。
这时,余先生站到他的面前,盯着他,问道:
“卢嘉瑞,你为什么没有跟读?能背出来了吗?嘴巴乱张,连口型都不对,你以为为师老了,可以蒙的么?”
“先生,我没有蒙您,我在跟着朗读啊,只不过声音不像先前大了。都读得有些累了。”卢嘉瑞站起来,略带点倔强的神态说道。
“你不要跟为师狡辩,你有没有在认真读,为师听得出来,看得出来。别以为刚才打过你了,就不会再打,只要违反规矩,我一样会打的。”余先生说道,态度很严正。
“可是我确实是在跟着朗读啊!”卢嘉瑞感觉到委屈,因为他臆想中的确是在跟着读的。尽管他也许是实在不习惯一次朗读这么多遍这么久,太累了,精神游离,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真的在跟着读,只是感觉仍是在跟着而已。他不觉得自己是在狡辩。
“俗话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你认真读,读多了自然就理解其中奥义,为师再讲解一下,你就会明白清楚了。”余先生说道。
“是,先生,弟子明白!”卢嘉瑞答道。
“好吧,你背出来。就刚才诵读的五节。你能背出来就免打手心,要背不出来,那就只好打了!”余先生说道,似乎已经算是妥协或网开一面了。
但这对卢嘉瑞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些经典他本来就已经很熟,在家时三娘已经训导他熟读并背诵过。余先生的一点妥协让他来了精神,他努力提高了声音背诵了一遍: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
真是一字不差!其实卢嘉瑞早已背过并已熟记,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很好!坐下。学童们,你们都看到了,卢嘉瑞虽然跟读时开始很用劲,慢慢就有些松懈,但关键的是已经能背出来了,这很不错,说明他读书是认真的。你们中还有谁现在能背出来的吗?能背的举手我看看?”余先生不但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台阶下,还又对其他学生提出要求,不愧是做老师的高明。
但是没有人举手,课堂上显得很安静。也许还有谁能背出来的,但这时都不想出头。因为学童们都没有把握能一字不漏背完五节,而大的孩子都明白这时出头,要有一点差池,余先生一定不会让你好受的。小的孩子就更不敢了。
“好吧,你们都还没能背出来,以后要多熟读熟记,回家后也得多温习朗读背诵。现在先下课,放尔等一会风。”
余先生走回隔壁他的房子。学童们则大多走到课堂前院子去玩耍。
院子很不错,有一个小水池,上面放着一块大石头,水池旁边是一个大大的木架,几条藤树攀到木架上,木架下面是一个石台子配着四个石凳子。夏天藤树枝繁叶茂时,这也是个乘凉的好地方。但这时藤树还是光秃秃的,没有叶子。藤架旁边是一块空地,空地的前边则是一块菜地,是余先生种菜的地方。菜地以外则是一遍树林。这个小院就是学堂的学童课间放风的地方。按余先生的规定,课间是不允许跑到到院子外边去的。
卢嘉瑞到石凳子坐下,卢永义就追过来,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说道:
“嘿,卢嘉瑞,你真不错!初初上学就敢这样跟余先生顶牛,想不到啊!”
卢永义比卢嘉瑞小一岁,已经在公学读书有两年时间了。
“这算什么嘛?余先生也没什么可怕的,也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卢嘉瑞似乎有点得意了,一下子有些神气活现地说道。
“余先生一向是很严厉的,谁他都敢打,我们都有些怕呢!”另一个围上来的说道,比卢嘉瑞大三岁的,叫卢嘉恭。
“柴荣去年曾经被连打七下,每下都很大力的,痛得都哭出来了。”
卢永义指着身后的一个同学说道。
“没有哭出来好不好?就你胡说!”被指叫柴荣的争辩道。
“眼泪都滴溜滴溜地淌到地上了,还不叫哭?哈哈哈!”卢嘉恭高声说着,引领大伙都笑了起来。
“总之没有哭声,就不叫哭!不像你,被打两个就拼命叫疼,像狗叫一样耍赖,看着可笑!”柴荣说道,“你们不要笑我,当心轮着自己吧!余先生怕是皇帝老子都敢打的。”
“不过卢嘉瑞你也够厉害,怎么就背出来了?今天才开始读的书呢!”卢嘉恭赞赏的眼神说道。
“是啊,卢嘉瑞,你怎么这么快就能背出来的呢?”这时几个小年纪的同学也围拢过来了,叽叽咂咂声中带着羡慕神色问道。
“当然,这就是我的本事,天生的,难不倒我。”卢嘉瑞颇为得意地说道,心里想这其实是早已背熟的了。
“有什么秘诀吗?”卢永义问道。
“好吧,告诉你们一个小秘诀,朗读的时候要一边读一边记,每一遍朗读的时候都要边读边记,嘴巴在读脑子在跟随记,这样可以加快记住,很快就可以背出来了。一般人只管嘴巴跟读,不用心跟记,就不容易熟记了。”卢嘉瑞非常讨巧地临时编出来一个秘诀来,但看来又没人能说没有道理,这让卢嘉瑞感觉更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意。
这班学童在聊天玩耍中,时间过得很快,上课时间又到了,余先生从他的屋子走出来,走向课堂,干咳一声,叫道:
“开始上课了,在外边的学童,都进来吧!”
于是,同童们又都回到课堂上课去了。这时的卢嘉瑞才意识到自己尿急,赶紧跑到茅房去解急,当他再回来课堂时,余先生正在讲解刚才朗读的《大学》章节的经义,进门就被余先生叫住:
“站住,怎么回事?又是你卢嘉瑞!”
“尿急,上茅房。”卢嘉瑞大声说道。他觉得要理直气壮地说,否则更会遭人取笑。但课堂上还是笑成一遍。
余先生只是眼睛盯了卢嘉瑞一会,最后还是有点微笑的样子,说道:
“以后课间休息要及时喝水,及时解手,不要耽误时间了。坐到位子上去吧!”
这次,余先生总算没有要责罚卢嘉瑞的意思。
讲解经义完了,终于到了中午放学的时间,卢嘉瑞如逃出监牢重见天日一般,一溜烟跑回家里。父亲和三娘已经坐在厅上,等着他回来了。
“瑞儿,课堂怎么样?先生教授些什么书啊?”三娘一见到卢嘉瑞进来,首先抢着问道。
“朗读、背诵《大学》,然后讲解经义。”卢嘉瑞回答道,虽然想尽量讲得轻松和清晰些,但在卢永茂和三娘听来,卢嘉瑞嗓门已经是非常吃力和沙哑的了。
“怎么讲话这般沙哑的?”卢永茂问道。
“朗读《大学》五节,有十几遍,还要背诵,我开始读得太大声了。”卢嘉瑞老实的说道。他也不想让父亲母亲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读这么多遍,你不要太用力读啊,搞坏了嗓门怎么办呢?”这时大娘和二娘也进来了,已经听见了刚才的说话,大娘说道。
“要不下午就不要去了,养养嗓子,等说话正常了再去。”二娘接着说道,“这余先生也真是的,怎么让孩子读这么多遍的!”
“没事,下午不用读书了,都是听讲。”卢嘉瑞用哑着的嗓音说道。
“说起来老爷也真是的,早说要抓紧找个先生来家教瑞儿,老说找不到,要不然就不必瑞儿去受这样的罪了。”大娘继续说道。
“我是一直在想办法找的,我比你更着急,找不到好的也不能随便找一个应付,那样更会耽误了孩子的学业。”卢嘉瑞有点愧意地说道。
“也不必责怪谁了,好的先生确实是很难找到的,让瑞儿暂时上镇上的公学也是商量过的,一旦找到好的先生就让瑞儿回家受教。再说上公学也有一些好处,大群的孩子一起读书学习,更有些乐趣,要不然就将他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跟先生苦读研习,久而久之,孩子的灵性都失却了,因而迟一点请先生来家单独教习,亦不算得是一件坏事。”三娘说话显得更有情理些。
“是啊,学堂上也是个好地方,大家一起上课读书,不像在家就一个人那么闷。”卢嘉瑞附和三娘的话,倒不是因为亲生的原因,也是他真实的想法。
“《大学》不是为娘都教你读过的吗?对你应该不难啊!”三娘说道,“背诵也背过的,经义也约略讲过的。”
“是啊,幸亏娘亲以前教过孩儿,上午孩儿就在课堂上背出来了,这么快就能背出来,其他同学都很佩服呢!”卢嘉瑞当然把被罚背书的事由略了过去。
“叫个郎中来看看瑞儿的病吧,嗓门都哑成这样了。”大娘提议道。
“不用的,家里有草药,就将罗汉果加些金银花、甘草煲茶喝就好了。”卢永茂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病,郎中来也没用的,也就是开些凉茶方子而已。”
“现在吃饭吧,吃完饭还要上学堂,不要耽误了。叫曲儿将药煎好,一会吃完饭上学前就让瑞儿先喝一碗。”这时三娘说道,大家才又想到下午还要去学堂,现在不过是回家吃午饭。
卢嘉瑞家离学堂并不远,穿过几座房子的夹巷和一小片竹子和树木林地,再走过一片水塘和菜地,就到了学堂前的小广场。从家里出发,不必赶,也就一碗茶功夫可以来到学堂。
这时卢嘉瑞看到卢嘉恭也来了,同在一条路上。
“嘿,卢嘉瑞,嗓门好点没有?”卢嘉恭问道,“你往后不要读那么大声嘛,开始时就都是听到你的读书声,别人的声音都被你盖过了。”
“没什么,过两天就没事了。”卢嘉瑞回道。
“今天是集市日,等下放学了,去逛逛如何?”卢嘉恭问,他喜欢逛集市玩,有时还买点零嘴吃,虽然年纪是学堂里最大的,但极贪玩,课业可就不怎么样了。
卢嘉瑞听说过卢嘉恭的事,他没了父亲,又没有兄弟姐妹,就跟母亲相依为命,本来不喜欢读书,只是老母亲觉得不读点书,往后长大了目不识丁,更会被人欺负,坚持要他到学堂来,他没办法只好应付着来上学。
“好啊!”卢嘉瑞也喜欢逛集市,但卢嘉瑞除了喜欢吃的,也很喜欢各处看看,尤其喜欢看别人做买卖,他觉得做买卖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下午的课堂,余先生讲解《大学》的经义,穿插讲些典故,间或又诵读一下早上已经朗读了十遍的经文。
“安静,现在开始上课,为师开讲《大学》里上午诵读过的五节经义。”余先生拿戒尺敲敲桌子,说道。
学童们在嘈杂声中安静下来。余先生开始讲解《大学》的经义。当余先生讲到第二节之“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时,逐句讲解说道:
“‘物格而后知至’就是探究事务之理后才能得到正确之认知;‘知至而后意诚’意指有了正确之认知后才能做到意念真诚;‘意诚而后心正’就是意念真诚后才能端正自己之心意;‘心正而后身修’即是心意端正后才能修养好自己之品德;‘身修而后家齐’意指品德修养好后才能安定理顺好自己之家族事务;‘家齐而后国治’家族事务安定理顺好后才能治理好自己之国家;‘国治而后天下平’意思是说国家治理好后才能使天下太平。这几句经文,从自身心意,到言行,到家庭、家族,到国家,再到天下,逐层递进,引申出了一个伟大人物应该具有之崇高理想,以及实现这种理想之途径,简单说就是‘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先生,我有疑惑!”卢嘉瑞本不怎么用心听,因为这些三娘都跟他讲解过,意思大同小异的,但他倒是有不少的疑问是三娘所没有能够解答的,他不由得就在课堂上提出来。
卢嘉瑞有什么疑惑呢?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