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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庙里壮少年

“光天化日,你们在这山神庙里做什么龌龊勾当!”大门陡然震开,一道身影应声而至,跳进庙里怒视一众。

但见那人身粗膀宽,个头比那最高的小厮还要高出半截,一双虎目精光闪烁,直盯得屋内众丐心底发虚,只不过脸上仍带着几分稚气,料想与那些乞丐差不多年纪。

那高壮少年虎目一扫,已对庙里状况了然于心,他向来最是厌恶恃强凌弱之辈,大声朝着那阔口小厮呵道:“快放了他!”声如洪钟,直将屋内众丐震慑住。那阔口小厮一时慑于其威势,两手不自觉放开了楚凌昭。

那执棍会首到底见多识广,稍稍一愣当即醒转,自己一方足有九人,对方看上去也大不了几岁,武功又能高到哪里?己方便是打不过尚可利用人数优势压垮对手,没理由要惧怕。念及此处,别过头,发现阔口小厮竟然将人放走,大声责骂道:“二柱子把人看住!我们有九个人,还怕他一个不成!”他于声势之中混入了几分内劲,众小厮给这一声呵斥,皆醒悟了过来,深感会首言之有理。

楚凌昭于众人呆愣之际,倾力往高壮少年方向爬去,奈何他有伤在身,加之饥寒交迫身体乏力,没能爬出几步又给那醒转的阔口小厮给拎了起来。

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自己一帮弟兄免不了三刀六洞。事情既已败露,那执棍少年也不再顾及脸面,朝阔口小厮喊道:“杀!”自己则挽个棍旋,领着余众围上高壮少年。

那阔口小厮正欲有所行动,高壮少年却抢先一步扭动右脚,卸下布鞋,再一踢,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鞋子穿过人缝猛地撞到那阔口小厮胸前气舍穴,将其击得晕倒过去。

这下变故来得突兀,众人循声看去,内心皆是一惊,这少年功夫恁地了得,凭借一只布鞋竟能将两丈开外的人击晕!

眼下八人和高壮少年尚有五尺距离,执棍少年使了个眼神,陡然呵道:“上!”其余七人应声而动,齐齐扑了上去,哪知这下正好落入对手算计。方才高壮少年与众丐对峙半晌而不行动,正是在等这一刻,但见他两脚尖轻轻一点,整个人登时跃起半丈,越过人墙,朝着楚凌昭凌空飞去。执棍少年早有预备,拔步即冲跟上对方身形,同时手上功夫也不落下,右臂一挥长棍朝着他后背劈去。这一棍要是打实,定教高壮少年重伤。岂料那高壮少年后脑似长了眼睛一般,左手反转朝身后猛地打出一掌“瞻前顾后”。掌棍相撞,竟是各自相安,高壮少年随后落地,收掌而定。那群丐会首受掌力所带,后退两步定下,再一瞧手中竹棍,赫然节节开裂,右手掌心不断有鲜血渗入棍子裂缝。

这几下变招兔起鹘落,迅捷无比,那抱作一团的七丐尚未站好,二人已完成了过招。

“会首你没事吧?”那无眉小厮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关候。

其余诸丐已看出对面之人实力高强,己方这八人明显不是对手,当下不知进退,便一齐聚到会首身旁询问指示。那众丐会首已知对方是个惹不起的高手,立时变脸,谄笑道:“今日我们丐帮弟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阁下海涵。在下定将禀告我们吴舵主,改日由我们几个一起登门谢罪。”

那高壮少年外粗内细,自是听出话里的玄机:搬出舵主是威胁,意指他们一众归吴舵主所管,自己倘若不肯“海涵”,日后有被吴舵主寻仇的风险;而登门谢罪却是陷阱,登门自然需要告知住处和姓名,给他们报复机会。

略一琢磨,高壮少年倏地怒目圆瞪,大呵一声:“滚!”他最是厌恶这类算计他人的宵小,若非顾及丐帮势力早已对其狠下辣手,又岂会任其遗祸。众丐给他阵势一吓,顿感脚底一软,内心不住暗道:“这份功力只怕与舵主相差不远。”执棍少年扔开手上碎棍,忍着手掌苦痛抱拳一揖,说道:“多谢阁下海涵!”又差了两个手下将那昏迷小厮抬起,一齐退出了神庙。

“小兄弟,你怎么样?”高壮少年转过身问道。谁曾想他话音甫落,眼前小少年竟一头栽倒。楚凌昭原本身负重伤,又兼饥寒交迫,方才乃是求生意志支撑着身体与众丐周旋,当下得人所救,精神一松自是难再保持清醒。

高壮少年眼明手快,快速蹲下接住他身子,掌心触及后背,竟感到一股凉意传来;连忙腾出一手探鼻测脉,又一抚他额头,心中一惊,立时反手将其背至身后夺门而出。

高壮少年背负一人似也不觉多重,出得神庙辨明方向,当即大步往东奔跑而去。他急于救人,却是没发现在自己走后神庙一隅探出的头颅。

“全大哥,那猛汉轻功高强,弟兄们恐怕跟不上。”这人正是刚才擒住楚凌昭的阔口小厮。在他身后则是其余众丐。原来他们出得山神庙后并没有离去,而是躲在庙外一角监视。他们几个终究是违逆了帮规,担心那二人日后捅漏出去,是以便打算先下手为强,查明对方住处以后,再诬陷他们滥杀丐帮弟子,借舵主之力将其铲除。

“罢了,对方也不知道我们几个的名字。不过安全起见,以后还是转到别的分舵行讨罢。”

会首乞丐轻叹一声,领着一帮丐众朝高壮少年相反的方向行去。

少室山共三十六峰,东边有迎霞、连天、紫霄峰等一十二座,南边则有金牛、卓剑、宝柱峰等十一座,其余诸峰则在西边。

当日高壮少年背负楚凌昭向东直奔行十余里,终于在连天峰下的乔家村止步,投入一户人家。

五日后。

山林中,一高一矮两道身躯匿于一簇灌木丛后,一动不动,四目透过枝叶间隙望向五丈外的一处平坦雪地,仔细一看,那平地上密布野兽脚印,一直延伸到东面三尺外一个凸起的洞口。

那一高一矮身影正是那日山神庙的二少年,高个少年名叫乔峰,是少室山下、乔家村里樵夫乔三槐之子,生具一张国脸,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严肃起来,面相之中隐具一股威势;矮个自然是楚凌昭。他们二人埋伏于此,正是为了捕捉拥有“雪中精灵”之称的双尾灵狐,取其血液给楚凌昭治病。

其时楚凌昭受少林高僧医治,又休养了五日,大病已近痊愈,只是那日伤、寒、饥共袭幼小身躯,在他体内落下了附骨寒疾,需得取得这烈性灵狐血方可根除。乔峰侠义心肠,救人便要救到底,依着高僧提示前上紫霄峰寻找灵狐,现下已是他连守灵狐的第三日。

楚凌昭大病初愈,本不该再劳累受寒,但他自醒来后只信任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是替他治病的少林高僧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其跟着乔峰一起上山。

二人这会儿已经静守了三个时辰,灵狐却始终未曾出现。

楚凌昭缩了缩身子,低声说道:“峰大哥,这灵狐怎地不出来?”他是今日才跟着乔峰上山,自是不明白那灵狐的狡猾。乔峰竖指近嘴,示意声音再小点,解释道:“凌昭兄弟,那灵狐胆小狡诈,我守了它三天就只见过一面。它行动迅捷、感识敏锐,不宜再多言。”说罢,暗运内力,以右掌贴上他后背,为他削去几分寒意。楚凌昭投去感激一眼,点点头,不再多言。

过不多时,只听得“叽叽”几声,一只白色的小脑袋探出洞口,嗅探几下,又给迅速缩了回去。楚凌昭看得心潮起伏,险些叫出声来,乔峰知道小孩子见到这些新鲜物事容易激动,连忙捂住他嘴巴,又撤回手掌做了个噤声手势。

又过一柱香时间,方才的小脑袋再度探出洞口,轻嗅几下,两只小眼溜溜转动,确认周围安全,终于慢慢探出全身。只见这狐狸通体雪白,体形如一只满月的狗崽,只是肢体更长,体态轻盈,外表看去与寻常狐狸没多大差别,区别在于那分岔的尾巴。双尾灵狐嗅觉敏锐,方圆百米内的异常气味都逃不过它的鼻子,乔峰为了迷惑它嗅觉,早在三日前便在藏身的灌木丛里放置了秘制松香,一连三日终于让它习惯了这突兀的香气。他们二人为掩盖自身气息,同样也着了浸过松香的衣物。

那狐狸出得洞口,目转南面瞧了几眼二人藏匿的灌木丛,似是察觉不到异常,小心翼翼地行至那空地,它看似放松警惕,实则时刻留心二人藏匿处,若是察觉稍有不对便即回逃。但见它来到那空地后,又连嗅两下,辨明方向即往西北方向小跑而去,那边散发着它们最喜食的毒火蜈蚣气味。乔峰见猎物上钩,暗运内力,准备随时出手。

那狐狸小跑出两丈,地上陡然卷起一只大网将其困住,乔峰当即跳了起来,轻功一展,大步奔去。那狐狸发现中计,急忙啃咬麻绳试图脱困,但那麻绳粗韧,它连咬几口还未咬断一根,眼见敌人将近,头一偏,猛地咬向右肢。

此番变故陡生,乔峰赶至时那狐狸已经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出气多而进气少,他看到那狐狸嘴边和右前肢上的血渍,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这畜牲有一习性,生命受到威胁时便啃咬自己前肢血管吸食鲜血,管教敌人得不到这一宝贝。

“我们不过是想取一点鲜血,并无加害意图,你又何必自戕?”乔峰一脸懊悔地看着那狐狸,内心不住暗暗自责,若非自己执意抓它也不至如此。

双尾灵狐百年难得一见,他带楚凌昭上山本就存了善念——只取血不杀生,岂料这畜牲竟如此刚烈果决。

“峰大哥,怎么了?”楚凌昭这会儿也赶了上来。

乔峰感觉有愧于他,神色顿时黯下,说道:“灵狐吸干了自己的血液,一番工夫全都白费了。”楚凌昭蹲了下去,推了推那狐狸尸体,不以为然道:“吃它的肉不行吗?”他不过一八岁小童,丝毫不知附骨寒疾危害,是以不甚在意,倒是那几个月的挨饿经历使他认为不能浪费这只狐狸的真正价值。

乔峰眉心微竖,摇摇头,不再做解释,又收起地上麻网,拎起灵狐尸体来到它洞穴边上,刨了个坑埋掉。楚凌昭在它坟前跪下,连磕三个响头。乔峰大惑不解,问道:“你刚才不是还想着要吃它吗?”楚凌昭道:“爹娘曾经教过我,说:‘死者为大’,我不知道它对峰大哥这么重要,所以要磕头祭拜。”

方才乔峰只道他一小孩竟没有半分怜悯之心,是以不愿答话,如今看到他这番行动,再想到他所述经历之坎坷,心中释然;想到自己救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良善之辈,又感到几分欣慰,说道:“贤弟,刚才峰大哥误会你了,对不住。”说着抱拳一揖。当下他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少年,心境、行动却无一不像一个老成的江湖人士。

楚凌昭不明所以,看到乔峰朝自己一拜,也跟着拜了下去,只不过他仍跪在地上,这一拜却是变成了磕头,而且一磕之后还有再磕之势。乔峰急忙出手制止,问道:“贤弟你这是做什么?”楚凌昭道:“小昭被峰大哥所救,爹爹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小昭无以为报,只能磕头谢谢峰大哥。”乔峰心下了然,说道:“贤弟,你我意气相投,不如我们结拜成兄弟。”说罢也跟着一起跪下。楚凌昭欣然道:“好!”

当下二少年以天地为证,齐声立下誓言:

“我乔峰。”

“我楚凌昭。”

“愿义结金兰,同生共死!”

说罢,相对齐齐磕下八个响头。其时天朗气清,却有一道惊雷凭空闪过,乔峰只道天公承认了他们这对异姓兄弟,却不知楚凌昭在发誓时候,内心多道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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