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完事了!”两桶水哗啦啦地灌满了水缸,惠明放好扁担和水桶,不由得庆幸遇上了冷长风。
冷长风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垂下的面纱下看不见任何表情。惠明好奇地抬手在他面前轻轻挥动:“长风哥,你是怎么了?”
冷长风已经陷入深深的悲哀,贴身存放的那个小瓶里面,隐约还有庞大的能量和气息循环往复地运转,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又岂能不知?属于萧空浪的气息紧紧地依附在自己身上。随身携带的砺雪剑虽然一直不见天日地收在袖内,但也感受到了萧空浪的气息,剑刃轻鸣,大有挣脱出鞘的样子。
“空留清光归去,杳无痕,倥偬声声语。”
冷长风莫名一言,把身边的惠明吓了一跳,清冷的气息虽然没有杀伤力,但常人还是无法承受其带来的悲伤。惠明连退数步,没留神后面高高的门槛,咕咚一下摔倒在地上,“哇——”的哭出声来。
清脆响亮的哭喊震醒了沉浸在伤感中的冷长风,连忙上前扶起惠明,一面拍去孩子衣服上的尘土,一面安慰道:“抱歉,惠明,刚刚吓到你了。没事了,别哭了啊。”
惠明抱住冷长风的腿,对着扬起泪水鼻涕驰骋纵横的小脸,又拿袖子一抹,直接成了一张大花脸。冷长风忍住笑,俯下身子,帮他擦去到处乱窜的眼泪鼻涕,轻轻拍拍他的小脑袋:“好了,惠明,以后学功夫的时候可不能哭成这样子。对了,我要去见你们方丈,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惠明很快就止住哭泣,第一个动作就是推开自己脑袋上的爪子,噘着嘴,努力装成严肃的样子:“别随便碰我的头,会长不高的!”说完,又抓抓光秃秃的后脑勺,冲着冷长风摊开双手,“长风哥,要见方丈的话,你倒是来得很不巧,方丈不在。”
“方丈出游了?还是做法事?”
“那倒没有,”惠明对着远方高耸入云的山峰吞了口口水,眼里尽是羡慕的神色,“前几年,方丈说方丈室、达摩院和各个佛殿挤在一起,香客一多就很是拥挤,而后山的藏经阁附近还有很多空地,就把方丈室和达摩院都搬到了后山去了。所以这里是找不到方丈的。”
放眼看去,高大的大雄宝殿遮挡住了一部分后山景貌,但也无法遮掩这少林寺后山的雄浑气势。四周起伏连绵的群山就是拉开的弓弦,而这座后山就是直指长天的长箭,往上百丈尚可凭借人眼观之,以上就全被云雾缭绕,难窥全貌。即便是顶尖的武林高手,上得山顶也应力竭。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的天然屏障!
“长风哥,这后山四周都是险路,上次一行十几个人,领头的那个是个将军打扮,还背着个黄布包裹的匣子,去请方丈还愿,你猜怎么着?”惠明一笑卖起了关子。
“如何?”冷长风感到了些许诧异,暗暗皱起眉头。
“也难怪他们,后山路难走,除了那个领头的,其余都摔伤了手脚,最后还是请禅医寮的师叔们治好才下的山。”惠明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听师叔们说,常人上后山少说也要大半天,那还得要佛祖保佑,所以长风哥你还是明天再去,今晚先住下,香客的住房现在大多空着呢。”
“也好,多谢惠明。”冷长风的语气里有了些许冷意。
“没事儿,有我呢,”惠明小大人一般地挺起胸脯使劲拍了拍,又一眼瞟见庭院里的晷盘,“啊呀,时辰不早啦,我得去打扫佛堂,先走了长风哥!”说完,提起笤帚、墩布就没了影子。
冷长风的嘴边,再一次流露出笑意,但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简朴的客房里摆放了一桌、一椅、一床,还有就是闪烁跳动的铁架烛台。
冷长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上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碎裂的痕迹,似乎轻轻一碰整个瓶子就会化为齑粉。袖中的晃动更加明显了,仿佛迫不及待的,雪亮的银色长剑脱鞘而出,在空中循环一周,直接扎在小瓷瓶的后面。剑身还在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剑鸣。不太稳定的火焰下,剑身上面的“砺雪”二字格外清晰。
“空浪,看来你的砺雪剑还是舍不得你。”就这么对着小瓷瓶,冷长风颇有些无奈地开言。
小瓷瓶像是有生命的一样,听见了冷长风的话,瓶身转了一圈之后,又左右晃动了几下。
似乎读懂了瓷瓶表达的意思,冷长风伸手轻轻弹了弹瓷瓶表面:“不妨事,尽管你把它托付给我,但事实上,他还是只认你为主。”
瓷瓶上下蹦跳几下,又自己躺倒,在桌子上原地转了一周。
冷长风全身一震,有点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是说,砺雪剑认你为主,但你肯定会有人能拿起这把剑并且和它心意相通。”沉默片刻,冷长风摇摇头:“刀剑认主,人力不可逆,又怎么让它归依其他人呢?”
瓷瓶一蹦一蹦地靠近冷长风手边的一杯茶水,冷长风默契的把水倒出在桌面上。瓷瓶蘸着桌上的水,时而旋转,时而跳跃,时而倒下打滚,许久瓷瓶才重新立起。
桌面上,赫然是一个“心”字。
冷长风一下子站起来:“空浪,你的意思是说,心意相通,即可驾驭砺雪剑!”
瓷瓶又一跳一跳地蹦回原处,冷长风同样小心地收起小瓷瓶,砺雪剑也无声无息地回到他的袖内。
站起身来,冷长风久久凝视着外面如水的夜色。山风敲打着简易的门扉,漆黑的夜色直接灌注进来,不留一丝缝隙。
他把灯烛灭了。
“一个时辰了,要动手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茫茫黑夜中响起,打破周遭的宁静。
“再等等暗刺的信号。”明显,这是一个女声,却压制了先前出声的人,带有不可撼动的尊威。
山风凛冽,黑暗中的房舍就像诡异的凶兽,静静蹲坐。一片黑暗和静谧交织而成的暗夜里,一点摇曳的灯火悄然亮起,在混沌的黑暗里挖出一点通道。
“行动!”话音未落,女音的主人一掠而出,几个点跳就从藏身的树丛冲到灯火出现的客房附近,也就经历了数次吐息的时间。行进的同时,一对银刃已经出现在手上,反手握住,看上去就像是展翅的天使,轻飘飘的飞过。
“暗冥是越来越厉害了!”心里默默感叹着,双脚加力向前蹬出。后出发的男子也就晚了两次吐息的时间,也是轻轻地落在已做好突刺准备的暗冥身边。
“暗羽,你敢再慢点么?”一把银刃悄无声息地架在喘息未定的暗羽脖子上。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暗羽只好双手低垂,一动都不敢动。“以后再让我多等一次吐息的时间,我就直接宰了你!”
威胁般的说完几句,暗冥才将银刃收回,将目光转向同样是刚到的暗刺身上。同样刚到的暗刺没有张嘴,只是点了点头,比了一个“一切安全”的手势,暗冥就没有再询问,直直地看着依旧漆黑的一间客房,银刃反握在手,战意,瞬间就上升到极致。
黑暗里一声钝响,仿佛有黄蜂极速飞过,又像蝗虫过境,薄薄的窗纸被撕裂地千疮百孔,就连木门也惨遭波及,直接被贯穿了十几个洞。客房内,一片死寂。四周的房子里也毫无声息,天地间似乎全睡了过去。
暗冥平举的右手手腕下,一个已经喷射完的筒盒张着黑色的大口,直对着面前的客房。平静地放下右手,暗冥依旧神色冷漠,俏丽的脸上丝毫没有偷袭得手之后应有的放松感。右手一挥,暗刺、暗羽一前一后,突破门窗的阻碍进入屋内。
破窗声传来的一刹,站在门前的暗冥直觉一阵劲风从耳边拂过,凛凛杀气牢牢地锁定了她的身形。来不及多想,只能银刃交叉护住上体,又做好下蹲的姿势蓄力弹出。
对手的速度比想象的还快,银刃堪堪架好,强劲的力量就硬砸上来。黑色的坚矛和银刃撞击的瞬间,暗冥明显感到了手臂的酸麻。如此大力,以至于脚踩的两块大青砖轰然碎裂,两脚直接踩到了砖下的泥地。
暗羽和暗刺已经有半个身体冲进了屋里,虽然听见了那声可怕的轰响,想回去救援暗冥,但难以止住去势,待到两人运气强行停下,外面的袭击者又发一招——借着人体下落,矛尖陡然调转,暗冥还没从强悍的第一击中回过神来,背后空门大露,锋利的矛尖直取暗冥要害!
暗羽和暗刺都还处在前突动作的收尾,眼看着矛尖距离暗冥越来越近,却什么也做不了。暗羽绝望得闭上了眼睛,他甚至想象得出矛尖捅入皮肉带出的汩汩鲜血,眼前莫名地浮现出滔天的血红色,而自己身体仿佛是被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啊——”哀嚎声打破了平静的夜。暗羽痛苦地挥着手,死死地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
“透骨针,追魂斩魄刀,还有这是什么玩意儿?”冷冷的声音就贴在暗羽耳畔,暗羽吓得一哆嗦,睁眼一看就直接看见了血红色的眼睛——冷长风已经摘下面纱,一头长发披散,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就连嘴唇也是接近苍白,只有一双眼睛像是凝聚了全部的血液,闪忽间就有杀气迸溅。
暗羽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直视那双眼眸,但又摆脱不了那强大的气场和力量。
“算了,反正这些破铜烂铁我没有兴趣,”冷长风拍拍手,顺手一甩,直接把昏迷不醒的暗冥丢到一边。至于暗刺,冷长风的处理更加干脆,在进行了幻境干扰之后,直接给了两眼圆睁、目光呆滞的暗刺一记手刀,暗刺就像个麻袋倒了下去。
“看得出来,你很在意她。”冷长风收回干扰,对着瘫在地上但仍然盯着暗冥的暗影说道,“只要你配合,我可以帮助你得到她。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暗羽呆滞的眼眶里划过一丝神采,又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中的暗冥,吃力地点了点头。
冷长风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究竟有多冰冷,“从头开始说吧。”
暗羽调整了一下姿势,始终保持暗冥在自己的视野内,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我们的组织,叫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