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芒初揉了揉眼走向陆泊双，很奇怪，她这次又做了一个和上次同样光怪陆离的梦，一个只有奇怪碎片的梦。
梦里有小时候在玩具橱窗前被东风吹起裙梢的布娃娃，有不经意落在袖间菀丽的枣花，有满片火红里放上天空如化身飞鸟的风筝，有古树号风下被推挤过白茫茫的小雪人......
真实得好像这些都是她很久以前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宋芒初小心翼翼地弯着腰走过去，下一秒骤然清醒了——陆泊双那带着不正常的苍白的面颊上正布满了冷汗，眼底是过了分的清明，他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抓着一处衣衫，正在大口喘着气。
她下意识伸手探了探陆泊双的额头，是滚烫的，她气急了，“陆泊双！你发烧了还要待在帐篷边上？”
还没等陆泊双启齿，她就先不管不顾地要把他拖进来，很快望见他紧紧拧在一起的双眉后，宋芒初心里咯噔一下，她无声地绕到陆泊双的背后——衣衫还没干全，只皱巴巴的贴着身。
宋芒初刚刚还蛮力的动作倏尔停住了，她怔怔地盯着陆泊双攥着衣服的手，他大抵是虚弱极了，在她想要直接把他拖到帐篷里面来的时候都一声不吭。
“你......”前一天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被重新拼凑起来，撞得宋芒初险些没站稳，她好半天才发出一声来，话没说完眼泪已经先一步砸了下来，“你的肋骨，会错位吗？”
出口第一个字的时候，宋芒初已然觉得哭腔被湮没在山风里了，她甚至不知道这句话她是如何问出的，可是她揉了揉一片绛红的眼，不依不饶地继续问着，“为什么明明不能做剧烈运动还要背着我？”
“为什么明知道下雨还要在帐篷口？”
“为什么现在天都要开始亮了你发烧没睡也不叫我？”
“陆泊双你说话啊！说话啊！”宋芒初真的没有站住，她猛地跌下来，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吼出了最后一句话，被串起来的前因后果最后都化成了不知该如何拿握的佑护沉甸甸压在她的五脏六腑上，她几乎要被这份忽如其来的重量弄得呼不上气来。
“帐篷拉链有个地方坏了，不挡着的话雨就会被风吹进来，那个时候雨多大你也知道，防潮垫都不一定有用。”陆泊双弯了弯唇，“看你睡得太熟就没忍心叫你，你起床气那么重马上要是凶巴巴地喊我我可怎么办。喏，就像你刚刚那样咆哮的语气。”
宋芒初抬手掩面，好像多一眼都不想施舍在陆泊双身上，咽喉里好像被卷入一道湍流，她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剧烈咳了个上接不接下气，等到平复下来，脾肺便如火光燎灼般疼。
“陆泊双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为我这个样子，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打着为我的名义把自己弄成这样。我不会欣喜若狂，也不会感谢你。”她狠狠吸了一口气，直直的与陆泊双对视着，语气近乎染上了斩钉截铁的悲意。
“......”
宋芒初看见陆泊双轻轻抬起眉望了她一眼，她的心脏倏然紧搐了一下，似乎只这一眼，就已经要把她弄得殚精竭力了，然后她的手被抓了过去。
陆泊双神色几乎没有变化，细细看还能发觉他的眼里流露着些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只是他那还未干又被冷汗涔透的宽松衬衫实在让人没法认为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他把宋芒初的手搭在了他左心口上，那儿有什么在缄默里如鼓擂般疯狂跳动着。
“你知道天色没有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偷偷背过身去揉着你的脚踝时我是怎么想的吗？”陆泊双干裂的唇角上扬起一抹弧度，他用手撑着地凑近宋芒初，呼出的热气尽与她面上滚烫的泪水交相缠绕在一起，“你说你平时那样娇气，怎么今天崴伤得这么严重还一声不吭？”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好像总是觉得我什么都能办到，你觉得我可以一边完成学业一边陪着你或者是再腾出时间给你复习，你觉得我可以在你被家访的时候成功把你带出班主任们的唠叨，你觉得我胆子特别大在鬼屋就应该好好保护在你前面......”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也许是从你说你要和沈琛出去买学习资料的时候开始吧，以往的课外习题都是我帮你选然后逼着你写，那天我看到你拎的袋子里不是你通常做的那种，就知道买回来的都是沈琛挑的了。”
“我其实挺慌的，我觉得你不再需要我了，或者说，你没以前那么需要我了。”
陆泊双慢慢坐了起来，一道豁然的目光堵住了宋芒初所有的去路。
“你在我身边都是那种恨不得所有事都让我做掉你只要安安稳稳享受的那种，我今天就想，宋芒初别说脚踝都肿起来了，平时哪怕是不小心蹭破了一点皮都要大惊小怪地嚷嚷半天的。”
“当我一路背着你肋骨在胸腔里疼着，衣服上都是泥泞，我其实能想到我这段时间天天熬夜脸色可能本就不太好了，甚至连酒吧被打的那次，这些狼狈就这样摆在你面前了。”
“这些大概都会让你觉得我只是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可我希望我是你心里无所不能的那个人，所以从我初出茅庐在世界上迈开第一步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一路走在别人的前面，好让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弯身庇护住你。”
陆泊双攒起眉，似乎是想了想自己此时的模样，勉强笑了笑，眼里的光已经黯淡了几分了，他看到宋芒初一直没说话，心里本来揪起的紧张感竟慢慢消失了，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我现在好些了，我睡会，天亮以后我们就下山吧。”一夜未眠已经让陆泊双浑身没什么力气了，他重新躺下，背对着宋芒初平静地说着。
天空渐渐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鱼肚白，天光乍破在丘樊的青褐掩映间，雨后初霁下的松风呼呼过着，吻走了昨日夜阑时的心下恻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