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春天总是阴雨绵绵,不似夏雨瓢泼,淅淅沥沥的,随风飘扬,若是不打伞,也会湿了衣裳。有人却爱极了下雨天,指尖触雨,仿佛有来自天地间丝丝缕缕的灵气,纯洁无暇,洗净尘埃。
细密的春雨绵绵不断地下着,未有雨歇之势,原本的南方小城如今已经成了古城景区,下雨也难以阻挡游客们的热情。在他们看来,雨中的石桥湖水,古道人家,别有一番风味。扛起相机,摆好pose,多么诗情画意的景象。
青石路上,坑洼处积了不少雨水,人们小心翼翼,或踮脚,或跨步,皆不愿溅湿了裤脚。一个体态稍胖的寸头男子,步伐紧跟着前头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的年轻人。自顾自絮絮叨叨,那年轻人却未曾搭话,面无表情,雨水掠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更显疏离漠然。
突然,他脚步一顿,身后的小胖子险些撞上去,急急刹住脚,松了口气,方才抬眼看他:“凉爷,怎么了这是?”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答。小胖子也习惯了,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木斋”二字映入眼帘。衬着这蒙蒙细雨,倒是有几分古韵。
咦!不对啊!小胖子惊了一声:“这地方,啥时候开了家古董店?我经常打这过,原先这里,听说是一家关了十几二十年的破店,无人问津,今儿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开了?也没听这附近其他弟兄说起啊。”
年轻人往店里扫了一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柜台一个小姑娘手撑着脑袋打盹,里头安安静静,与这外面的喧嚣格格不入,仿佛两个世界。
“凉爷,不如,咱们进去瞧瞧?你看这雨越下越大,权当避避雨了。”
小胖子揣摩他的心思,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事情,还真是少见。果然,年轻人一点头,也不等他,径自走了进去。
古色古香的布置,隐隐飘着檀香,柜台的小姑娘听到动静浑身一震,猛然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笑。小胖子见她长得可人,顿时将他的“凉爷”抛到了脑后,倚着台面与她搭话。
年轻人扫过店里的每一处,目光却停留在了阳台,再也移不开。阳台不大,放着一张躺椅,上头悠然地躺着一个人。面上盖着一本书,身上裹着毯子,倒是遮得严严实实。阳台左边摆着一盆白色的山茶花,右边挂着一个晴天娃娃状的风铃,迎着轻风,空灵的铃声若隐若现。此情此景,倒像极了一幅纯净的画。
不对,他眯起眼睛一看,这幅画,远不是想象的美好。那挂着的风铃,才不是什么晴天娃娃,而是,雨天娃娃!那人脸上盖着的书,赫然写着两个阴郁的大字:聊斋!
年轻人嘴角不自觉抽了抽,只见窗外细雨飘摇,渐渐沾湿了那人身上的毯子,可那人却睡得仿佛死尸一般,一动不动,浑然不觉。就在他几乎要怀疑那里是否躺了具尸体时,身旁一阵风呼啸而过,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兴奋无比地跑向阳台,蹲在躺椅旁使劲摇晃,不住地喊着:“木头!木头!你猜我见到谁了?木头……”
原来,那里躺着不是死尸,而是木头么?年轻人心中腹诽,便见躺椅上的毯子一掀,一只脚毫不留情地冲着男孩面门就是一踹。幸好那男孩反应还算快,一个侧身躲过,却还是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地。
躺椅上的人终于坐了起来,面上的“聊斋”掉在了地上,竟是一个精致灵气的女孩。有些婴儿肥的小脸,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唇角一勾,清纯中透着一股机灵邪气。她没好气地瞪了男孩一眼,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男孩也不生气,抓着她的肩膀又是一阵晃荡:“你猜我见着谁了?”
“谁啊!”被唤“木头”的女孩不耐烦地推开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起床气。什么木头!她叫木兮,眼前这个长得有点阴柔的男孩是竹叶青,一只死皮赖脸跟着她下山的蛇妖,整日不见人影,一来就吵她好梦。
“乱红,是乱红啊!”
乱红?木兮脑子还未清醒,一时间卡顿着没反应过来。打眼往店里一扫,却发现有人一直看着她,心中一顿,瞬时醒了大半。那年轻人生得俊俏得很,剑眉星目的,透着股冷硬,只是那眉眼,好生眼熟!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哪里见过呢?
年轻人让她盯得有些尴尬,她眼睛亮得很,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笑非笑,明明长得干干净净,却好似浑身冒着邪气!
木兮见他移开目光,方才察觉自己好像盯得太热烈了,挂上老板的招牌笑容,掀开毯子起身向他走去。到了跟前,才发觉他竟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只好抬眼冲他笑笑,伸出手:“先生您好,我是这的老板,姓木。请问先生大名?”
年轻人扫了眼她伸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抬手轻轻一握,极其敷衍。一旁的小胖子听到动静,终于想起来自家“凉爷”,赶忙凑过来,冲木兮笑笑:“木老板是吧?我叫丘比特,这是我大哥,苏夜凉。”
丘比特?坐在沙发上喝水的竹叶青“噗”地一声喷出一口水,哈哈大笑:“丘比特?你是小天使么?”
丘比特似乎早已习惯了旁人这种反应,挠着头笑笑:“大概我就是我妈眼中的小天使吧,给我取这名。”
木兮回头瞪了竹叶青一眼,后者即刻低头喝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柜台的小姑娘叫林清黛,给他们二人上了茶水,木兮便倚着台面试探着开口:“苏先生,您最近,可有感觉时运不顺?”
苏夜凉看着她,半晌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木兮凑上前,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您别不信,我对相术略知一二。您呀,印堂发黑,恐怕近来,有些倒霉吧?”
苏夜凉心里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脑海里浮现出早晨出门差点被花盆砸到的景象,可是,那只是巧合吧。看着眼前这邪里邪气的古董店老板,他眉头微皱,淡淡道:“我不信这些。”
说罢也不待木兮回答,看了眼丘比特,自顾自走了出去,后者急忙追上去,还不忘回头冲林清黛挥手作别。木兮转身看着他高挑淡漠的背影,敛了方才的笑脸,若有所思。
“小老板,怎么了?”
林清黛伸手在她眼前扫了扫,这个老板年纪不大,整日不是出去晃荡就是懒洋洋窝在店里,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怎么今天貌似有些反常?刚才那个叫苏夜凉的年轻人长得是不错,剑眉星目,清冷俊逸,可她这小老板,可不像轻易为美色所惑的人呀!
木兮回过神来,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竹叶青瞥了她一眼,趁机损她:“瞧她那眼神,估计魂儿都被帅哥勾了去了。啧啧,肤浅!”
木兮冲过去作势踹他,他赶紧双手撑住沙发一个后翻,利落地靠到了沙发后头。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可闭嘴吧你!我就是瞧着他眼熟!试探一下!倒是你,整日不见人影,再这样,你可滚回山上去!省得在这白吃白喝!”
竹叶青瞬间怂了,又气又急,却不敢发作,只好腆着脸笑:“是是是,我就是新奇,出去逛逛嘛!也不是没有收获啊!你刚才都没仔细听我说话,我今天早上出去,见着乱红了!”
对哦!木兮差点忘了这茬,乱红是山上一只红蝶所化的妖,比竹叶青这不上进的家伙早修炼成了人形,下山游历去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遇到了,也是缘分!
“你在哪见到她的?她现在在做什么?”
“她好像在一间酒吧上班,早晨我路过,正好碰见她下班。”
酒吧?木兮心生奇怪,乱红性情温和内敛,与竹叶青的聒噪不同,所以她能在酒吧那等嘈杂的地方工作,倒是出乎意料。提起乱红,竹子青眉开眼笑,喋喋不休地形容他与乱红相遇时多么美好的场景。木兮猜测,若不是乱红借故把他打发回来,他估计能一路跟到人家里去!
林清黛看着他俩无时无刻不在互相埋汰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这俩人肯定感情很好,怎么吵吵闹闹都不散。就像家人那样,自己可以百般嫌弃,却容不得旁人说半点不好。
“竹子哥,我猜,你肯定喜欢那位乱红姑娘吧?”
竹叶青犹如被点了穴,顷刻间一动不动,当场石化,半晌才咽了口水:“没……没有,小孩子,别瞎说!”
林清黛笑出声,木兮朝她挤挤眼,揽着她的肩故意大声道:“就是,人家乱红生得明艳动人,就你这破竹子,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嘛!”
“你!死木头,你别跑……”
木兮瞬间窜上楼“砰”地关门,得逞的大笑气得竹叶青直跺脚,回头看,林清黛已经若无其事地抓起抹布擦桌子去了。
哼!好男不跟女斗!死木头,有种你别出来……
古董店晚间不营业,太阳一落山准时打烊。木兮一直信奉,古董店这种地方,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还得看机缘。机会不来,开到半夜三更都没人搭理。
林清黛下班回家,木兮便把店门锁了,趴在沙发上,撷着一张略微发黄的照片细细端详,就差把放大镜翻出来了。左看右看,翻来覆去,禁不住喃喃自语:“是有点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