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潜小茉、潜小海在灯下做作业。潜小麦在一旁没有看自己的书，反倒检查起了两个弟妹的作业。
两人现在同班，都读四年级，入学时均是花了代培费的。尤其是潜小海，年龄相差了两年，花的钱也足足让潜丽琴肉疼了两年。许是潜家跟蓝亦凤、谭向阳特别有缘，去年下半年小四分班，两个小鬼也拜在了他们门下。只不过这次谭向阳是班主任。
翻开潜小茉的作业本，页面整洁清楚，笔迹清秀端正，万里江山一片红勾，底下还都有一个大大的五角星。但正是如此，愈发让潜小麦郁闷，自家妹妹平时课后作业一条龙，但考试时各类知识点凑在一起，就软趴趴成了一条虫。拿回家的成绩单，大都在七八十分徘徊。
潜小海的却迥然相反，考试挺好，但作业就一塌糊涂了。这几年潜家爷爷的重心放到了潜家奶奶的病上，疏于管他，他就愈发肆无忌惮了。看他的作业本，简直就是看漫画书。数学还好，除了偶尔有几个红叉。但语文就惨不忍睹了，页面上画满了蓝亦凤各式各样的鬼画符，最常见的就是“重抄”的旨意。上个星期还出了个无敌霹雳评语：“做作业要带脑子。”
潜小麦压低声音，沉沉地问：“潜小海，你做作业时脑子飞哪儿去了？”
潜小海手上动作迅捷地写着作业，嘴上闲闲地回答：“稳稳长在头上啊。”
“那作业还写得这么乱七八糟，猪脑子啊。”
“差不多就行了，写那么好干嘛。”
“这是什么话？”
谁知，潜小海一本正经地抬起头：“真的，姐姐。读了大学似乎也没什么用。前几天，村里修电线，上去修的是蒋丽伟的爸爸，他爸爸初中都没读过。但那个分配来的大学生，却只能在下面给他扶木梯。”
闻言，潜小麦心潮澎湃，感慨万端，但该教训的还是得教训。
“呯”地重重一拍桌子，声音陡地严厉起来：“好啊，那你现在就解放了。免免强强写了这么多年作业，真是太难为你了。不用你说，姐姐帮你跟大人说，以后干脆不用上学了，一干二净，从此不碰书本。”
说罢，转头提高声音朝外间喊道：“妈妈，小海说他不读书了。从明天起，带他上山下田，家里多出一个劳力，爸爸再不用那么辛苦了。”
潜小海急急站起来，想要捂住姐姐的嘴。可惜他的动作没有声音跑得快。
“那太好了。”许是潜丽琴在外间听到了什么，很配合地应声。
潜小海突然就像蔫了的芭蕉，垂头丧气。潜小麦却不肯就此放过他，又重重捶了一拳桌子，吓得潜小茉浑身一哆嗦。
“你不读书真是太好了，从此中国农民大军又多了光荣的一员。面朝黄土背朝天，裤管甩着两腿泥，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上再提一串小银鱼。那形象多逼真啊，比T型台上的模特帅多了，可给咱家祖宗长脸了。”
“姐姐，我再也不敢了~~”潜小海苦着脸不停哀求。
潜小麦却不管不顾，噼哩啪啦径自说下去：“当然了。你也可以做四有新青年，离开农村，向城市进军。搬砖块，扫垃圾，洗盘子，等等等等，全都可以。大活人一个，横竖饿不死。要是你长大后没长歪的话，那应该蛮帅的。那去咖啡厅做服务生吧，那环境多棒多优雅多高贵啊，没准儿有一天潜小艺、蒋丽伟他们来喝咖啡，夸你服务态度好，还可以赏你五十块小费呢。我们全家都还等着你拿小费回来养活呢……”
“我读书，我认真写作业，再不粗心大意了。”潜小海识相地销声，坐回桌旁认真写作业，脑子里却是思绪万千。姐姐说的想想就可怕。但是姐姐没有说对，要是有一天自己在菜馆里端盘子洗碗，小艺和蒋丽伟是绝对不会给自己赏钱的，肯定会在一旁捧着肚子笑掉大牙吧。浑身一哆嗦，好可怕啊，坚决不能出现那种场面。
潜小麦却不动声色起身去了小厨房，潜丽琴正坐在灶头给她准备明天要带走的菜。
见大女儿出来，不由觉得好笑。这孩子自小就知道自律，学习生活都不需要大人操心。尤其是去一中念书后，生活很节俭，每次回来都知道给弟妹带些吃的用的，还不忘指导他们学习。一手萝卜一手大棒，现在两个小的是完完全全把她的话当圣旨，自己和老公的话反而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你突然发飙，吓坏他怎么办？”
慢慢踱到灶前烧火，潜小麦甩甩捶得发疼的手，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吓吓更健康，加强心理素质。”
“妈妈，还有马齿苋干啊？”
“嗯。上星期在山地里有看到，你爱吃，小海就拔回来焯好晒干了。这么多可都是他拔回来的。”
“哦。”你的意思是我恩将仇报喽。
“马齿苋和猪小肠炒了，你先吃掉，放着会没用。菜干和猪肉没关系，你放着慢慢吃。”
“哦。”
“下星期不回来，我让孙红梅给你带菜。过年时卤的酱鸭和牛肉应该入味了，切好了给你带去。你自己在食堂里再买些好点的菜吃，身体养好了才有力气读书。”
“哦。明天还要栽树吗？还有多少，要不我也去山里好了。”
“不用了，你时间来不及的。有空的话，就到附近采些清明草回来，过阵子就清明了，咱家最近很忙，还什么都没准备。眼看着时间就该种瓜插秧了，你爸都还没回来……”
“知道了。”……
……
那一晚，昏黄的灯光氤氲着炒菜的香气，潜家母女在小厨房谈了很久。这一幕，很多年以后，一直深深刻在潜小麦的脑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