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不知道何为真实,确切来说我是怀疑,身为人类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物。
一般在那种生物链的彩图上,你可以看见人这个个体永远被排在顶端。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不用书本或是经验丰富的长辈教导,就会自然而然的明白,人类绝不是生物链的顶端。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不可预知。甚至是彩图中低我们之下的生命,在某一时刻,只要我们落入了它们的底盘。这条生物链就会转换过来。
所以一切都不能妄下断言,尤其在我从那个世界侥幸逃回来后,我就更加深刻的明白这一点。那个世界超出了我的想象,甚至使已经过了半年后的我,依旧害怕的从梦中惊醒。
我越来越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构成了,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到底还隐藏着多少未被探知的生命呢?而在水泥钢筋的世界中行走生活的两条腿生物又该属于哪一个空间,或者说地球上所有已知或未知的生物之中的哪一级?
有许多时候,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一想到这些。那个站在结实坚硬水泥地上的我,头顶被太阳照的同熟透的西瓜一样,几乎炸开。拥挤的人群在这个空间中用他们那脆弱的呼吸系统和我抢夺着耐以生存的空气。
我明明闻得见那种闷热的汗液与盐渍味,也能听见纷踏的脚步声、尖锐的鸣笛声,以及各个喉咙中的嘈杂声。
但是我依旧没办法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总是疑心在那些平常的人潮中会有些这么几个看似平白无奇,其实尤为特殊的伪装者。
他们的五感甚至皮肤都是精心改造过的,就同天然的探测器一样,在这些漂浮着亿万个分子的空气中吸取有用的信息,然后又把这些信息转化为粒子一类的物质传输到一个与我们相邻,却从没被发现的世界。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抢夺整个地球,还是单纯的为了研究人类这一物种?这些种种都是不可知的。
虽然我从那个世界逃了回来,但是难保还会不会存在更多这样的不被发现的小世界,所以我无法妄下断言。
不过他们的观察起码还在暗处,这就证明他们也许还没完全摸透人类这一物种。但是他们一旦完全了解人类又会怎样?还会放任不管吗?也许到了地球资源稀缺时,他们就会把这些收集来的信息加以利用了吧。
而反过来我们人类对那些生命又知道多少呢,也许他们潜伏人群中,就这么站在你面前,甚至是躺在你枕边,你都一无所知。
所谓伪装就是把一切所有完美的证明全都粉上身,人类向来信奉证明。而他们又擅长捏造证明。所以发现他们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也许有人发现了,但也只限于少数人。而且他们的话语在同类面前,多数被当成一种胡言乱语。他们会认为这个人是不是喝多了,或者在精神方面出现问题了。
还有少数者,他们认真听了,也加以分析,但是那只是作为一种素材,他们为的事把这些编成骇人听闻得古怪故事。这个世界有多少真实成了荒诞的故事,又有多少荒诞的故事来源于真实?
就在一星期前,和我一起逃出那个世界的唯一伙伴去世了,虽然我与他相识并不久,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甚至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但是真的看见他被推进焚尸炉的时候,我还是难过的抹眼泪。
当那个白亮的抽屉合上时,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和我一起分担关于那个荒诞恐怖的事件了。
在纪伯伦的《先知》中有这么一句话:“我们这些浪迹天涯的人,永远寻觅的是更加孤独的道路,既不在休歇一天的地方启程,朝阳也不会在我们眼见落日的地方升起。”
此刻我一个人坐在老城区的一栋老旧大楼的四楼房间内。
刷着绿漆的窗子向两边推开,灰白色的窗阶上放着一盆绿色的仙人掌。
阳光的斑驳在风吹动的树影中浮动。几粒黑色的樟树籽被偶然的大风拍进了窗户内,落在了这张刷着红棕色油漆的老式办公桌上,青白的汁水从裂开的口子中迸出来,把用厚书压住一角白色信稿纸溅上了一层油脂。
刺鼻的樟树油脂味让我从那种虚渺感中清醒过来,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那张蓝色的防盗门总给我种不信任感,我总觉的它会在我转身后慢慢的打开来。
我起身搬了把笨重的太师椅抵在门口,这几乎耗尽了我这幅残躯中的那仅剩的一点烛火。
我抬起手看着日益干枯褶皱的皮肤,明白我所剩的日子也不多了。至于还有多少时限,这就得听天由命了。
越是不知期的等待就让人觉的分外难熬,我失去了唯一的好友,剩下的日子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背负着那个沉重的真实。
我想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我惊恐的说:“他们出现了,”时,能够和我表现出同样的恐惧与不安。
人无论是哪种情绪,是正向的,譬如开心、愉快、激动……或者是负相的,比如忧伤、悲哀、害怕等,只要是人所产生的情绪,就会同锅炉里的蒸汽,它会到达一个极点,所以你得在压力表到达了一个规定的刻度时,打开闸门,让过多的气体得到很好的释放。
如果一直压在里面,而没有好好的释放,那么只会是身为锅炉的自己炸裂。
所以我得释放我体内的这股过多的蒸汽,无论它是正向或负向的。我都得把它放出来。
在我面前的这张桌子的抽屉里还剩下一本白色的信稿纸,我早已经把它拿了出来,现在它就摊展在明亮的空气中,青白色的樟树果汁,在它身上提前这下了一笔。
我有在房间右边的柜子底下找到了一只廉价的黑色水笔,拧开来,白色的笔管内还剩一半的黑色墨汁。
我想有这两样东西应该就足够了,就像是写日记或者自传一样,我得把一切写下来。
但是我试了几次,无论用怎样的开头,言语式、景物式、或者格言式。都没办法继续下去。我又换了人称,一人称到第二人称,或者第三人称。我都没办法写下去。
写上几个字又划掉,然后又尝试写,又划掉。最后一张纸全撕了下来,这样撕了七八张纸后,沮丧的放下了笔,头朝后仰。
然后又焦躁不安的在房间内来回渡步,脚下的木地板在踩踏下嘎嘎作响,就好像我正在拆它那僵硬生锈的老骨头一样。
我很害怕又不安,只要一提笔,那种恐惧就会蜂拥而上,把我蒙的密密麻麻的。这种恐惧我多久才能忘掉?时隔半年了,我都没忘掉,那么注定是个难题了。
当倾斜的阳光从桌子上慢慢退出窗外,黑暗又从房间的四个角落怕上了舞台。我感到空间正在被无限的拉大扯长。再这样下去我非得同暴露在荒原上的一只肥羊一样,终会被某种食肉的野兽给吞掉。
我拉开了灯,白亮的光线把四散的空间一下子扯了回来,我那种暴露的不安感也消磨了些许,伸手关上窗户。这间房成了一个育鸡的保温箱,周围都极其坚固。我也能重新坐到椅子上,再次拿起笔,开始把这一切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