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为店家模样的项弘,在地窖里躲了半晌方才出来。只见这时街上人潮纷杂,官兵四处叱骂着驱赶人群,要把墨斋楼这片地给让开。
“不应该啊...修罗先前与我交手数次,每次结束后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怎么这次偏生奇怪了。”
项弘拿了块桌布搭在肩上,走向店门口。
果然先前被砸坏的桌子都已经复原了。那这人群现在围着墨斋楼又是为何...
“嘭!!!”
一声爆响从墨斋楼中传出,人群一阵哗然。一个人形应声飞出,甚至砸碎了墨斋楼的店门,躺倒在店门前的地板上喘着粗气。
官兵一拥而上,给这人套上了镣铐,押上了囚车。
项弘认出了这人。“罗不凯...罗秀才。果然是他...”
“嘿!”突然有一只手拍了项弘的肩,惊地他险些跳了起来。“说说,你和他有什么故事?”
问话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子。但她怎会知道...?
“呃...姑娘,”项弘用店老板满是肥肉的脸挤出一个油腻的笑容,“你在说什么呢,谁和我有故事?”
“别装蒜了,咱们进里屋说。”女子皱了皱眉,大步跨进了豆花店里,找了个阴影中的位子坐下了。
“诶这位姑娘可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个卖豆花的店老板...”项弘依然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说着。
“行,那就给我来碗豆花吧,要咸的。”
“呃好!姑娘请稍等,这就来。”
项弘打开锅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装豆花的锅...只有一口。方才真正的店老板就是在这口锅里舀出的甜豆花,勺子舀过的痕迹都还清晰可见...可这女子却要咸豆花。
“怎么了?你不是卖豆花的店老板吗?”
“呃没有没有,这不就来了嘛...”项弘硬着头皮舀了一碗,放上汤匙端到了女子面前。
显然这碗豆花一点也不晶莹剔透,四分五裂得就像项弘此时慌乱的心。
“咸甜豆花分不清楚就算了...舀豆花的手还抖。是本尊才怪了。”女子嘟囔道。
项弘背后不由得渗出冷汗。难道这人也是修罗控制的?不对,修罗本人...方才明明已经被抓走了才对...
这太奇怪了。
“别抖了,我知道你害怕。我就是来找你的,瞧你这小样。”
“找...我?”项弘呆呆地指着自己。
“是啊。”女子微微一笑,眼眸中亮起虹彩般的光芒,在阴影中显得格外诡异。
项弘转身锁上店门,拉下了门帘。
“你也是...[星降神]?”项弘说着,扭曲着身体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我不叫这个。”女子拿起汤匙,在空中用虹光写出了一串字符[Ιριδ],然后挥了挥手让它变成了汉字:
[虹]。
“虹...你从哪里来?我们一样...不,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又为什么会这样...”项弘抱头瘫坐在椅子上,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
“嗯,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我们[差不多],但[不一样];二是你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快完蛋了。”虹咽下一口甜豆花,“唔...果然还是咸豆花好吃。”
“你刚刚说什么?”项弘抬起头,目光呆滞。
“嗯?我说果然还是咸豆花好吃。”
“不是,你说这个世界快完蛋了是什么意思?”项弘机械地重复着。他很迷惑,为什么这女子能轻描淡写地说出不得了的话,就好像世界末日的重要性还不如心心念念的咸豆花。
“啊,就是这个世界快完了啊。我是来带你走的,不过我对你完全不了解,讲讲你的故事吧,以后咱俩就是熟人了。”虹舔了一下刚舀过甜豆花的汤匙。
“我的故事?呵,这年头的黑白无常可真奇怪,早的时候不来,这来了还要我讲故事。”项弘笑着摇了摇头。
“呸,你见过这么好看的黑白无常?快讲,你讲完我好讲。赶时间。”
也不知道是被虹的无厘头影响了,还是对眼前的诡异状况已经无力思考了。项弘现在只觉得人生快要走到了尽头,这个人就是来催他快点放走马灯的。
“我从小就想当一个侠客,我爸妈也很支持,但是...”
“诶诶诶诶诶,不是这个,”虹打断了项弘,“从你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开始,我想听这个。”
“你!”项弘有些恼怒,瞬间转念一想其实也一样,反正那时候自己就该死了,皱着眉又坐下了。
“说吧。趁现在还有时间。”
“好。我这些年来,自认为行侠仗义、踏遍江湖,却难以得到真正的知己...结果我在巴蜀遇到了我的[伯乐]...呵。”
“他夸我武艺高强侠肝义胆,实际上是利用我去当马前卒,扰了别人帮派的好事,自己却玩个金蝉脱壳。”
“嗯,然后呢?”虹吃完了豆花,单手托腮盯着项弘。
“我这个[壳],被那个帮派的人抓住,废了武功,砍了双臂,把我丢到了荒郊野村里...还多亏是丢我的那个人有些良知,没有把我丢去喂狼。他清楚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棋子,把我丢到了一个小山村里。虽是山穷水恶,也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山村里的乡民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我,只有那位屡试不中的秀才给过我一口水喝...唉,也是,谁会愿意拿出本就不富余的粮食分给没有双臂的废人呢。”
“一来二去我和秀才成了朋友,他读书、做饭,而我只能用脚、用牙也尽量帮他干活...只是这些村民们好像很讨厌这秀才,那时我也不明白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也去试着熟络其他的村民。”
“后来我才知道,这秀才屡试不中,几年前爹娘都得病死了,他却依然不管不问只知道埋头苦读,既不干农活,也不找媳妇,眼看着三十好几快四十了还是这样一个穷秀才。左邻右舍没少说他闲话,也没少欺负他。”
“结果那一天晚上,一切都变了。星星从天上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到了秀才的屋子里...村子里也燃起火,我拼命地呼喊,用嘴叼着桶到了井边,却没法系上绳子取水...村民们见起火的是秀才家,反倒说起了风凉话...”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那[修罗]就从罗秀才的草屋里走出来了。它的身体瘦弱且扭曲,右臂像枯柴一样纤细,左臂却变成了一把大刀...脸上也没有了五官,甚至头都不像头了...它从燃着火焰的废墟里走了出来,吞吐着火烟...”
“然后它,开始屠杀村民。第一个被它盯上的村民被拦腰斩断,断气的时候还在看着自己的肠子...它冲向更多村民的时候,我冲上去拦住了它。”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我认识的罗秀才了...如果是,他就不会杀我...”
“但它没有一点犹豫,我只觉得一瞬间就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了。我好像看见还有更多的星星在往下掉,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只想拦住那化身地狱修罗的友人。”
“然后我莫名其妙的又醒来了,长出了羽毛和双翼,还有利爪。我好像变成了一只大鸟,但我只想阻止它继续...”
“嗯,那你成功了吗?”虹打着哈欠打断了项弘。
“......显然没有。修罗没法杀死我,我也没法杀死他...第二天醒来整个山村都已经不复存在,就连废墟都没留下。”
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这个友人,叫什么名字?”
“罗不(音否)凯。”
虹撇了撇嘴。“命该如此。就像你叫项弘,然后成为了[伤魂鸟]。”
“伤魂鸟...吗。”
“嗯。死而不甘的人就会化为伤魂鸟,是有这个传说没错吧?”
“有是有...但那终究只是传说。我还是不知道罗秀才和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都是[悖论体(Παρ?δοξο/Paradox)]。”
“怕拉多什么什么...?”
“悖论体。详细的等以后再解释,现在的问题是,你我这样的特殊悖论体会被你友人这样的悖论体追杀。我是来带你一起逃的...并且还要找到其他像我们一样的存在。”
“不是,可是...他是我的友人,怎么能...再说了,我们能逃到哪去?他就像神仙一样,神出鬼没...就算亲眼看见他被官府抓走了,也不一定就能关得住他...”
“很遗憾,他已经不是你的友人了。用你们的话来说,他是[妖怪]。”
“你我又与妖怪何异?”
“你我还保有自己的心。快走!”虹一把拉起项弘,一个闪烁躲进了地窖。而就在他们刚躲进地窖的一瞬间,刀光闪过。
方才二人坐的桌椅,和旁边的柱子一同齐刷刷地断作两截。
“我们能去哪?这里是地窖,根本无路可走!”项弘急了起来,额头和手臂上长出血红的羽毛,眼看就要变身出去硬拼。
“去其他世界。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个世界已经要完了。像修罗这种高阶悖论体,会以非常快的速度毁灭自己所在的世界...”
“其他世界?你在开玩笑吗?地府还是天宫?”
虹一脸无奈,唤出一颗形似正四面体的物件。“随我来就是了...眼见为实。”
只见那正四面体旋转着发出虹彩,逐渐扩大,正三角形的一面透着若有若无的景象,又逐渐清晰...
“这是!”项弘看着眼前正三角形“门”后那个陌生的世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出发咯,我的旅伴!”在项弘回过神之前,虹拉着他一同消失在了地窖里。
方才还在店里大肆破坏的修罗突然感受不到两人的存在了,短暂地停了下来。
随后修罗嘶吼着,闯上街道,开始了疯狂的破坏和屠杀...
用时多久已然不可知,这个世界里的人类已经不复存在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