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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雨冲散了那片明媚

01

2014年,施喜念十七岁,正面临着人生中最紧张的一场考试——高考。

那年的施喜念还住在雁南城,一座坐落于南方的靠海城镇。

五月底一场台风过境后,大雨横跨至六月初,足足持续了一整个星期后,夏日的阳光才姗姗来迟。

大抵是过度紧张,高考前日,施喜念竟发起了高烧。

因是考前休息日,母亲顾芝为让施喜念好好睡个懒觉,所以没有叫她起床,直接早早去了工厂上班。等施喜念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挣扎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头昏脑涨之际,又觉得浑身酸痛,她摸了摸发烫的额头,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发着烧。

随之,施喜念半眯着眼,将手伸到床头柜上,有气无力地抓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嘟——嘟——”

“嗡——嗡——”

等待时,手机里传来等待的“嘟嘟”声,脑子却发着“嗡嗡嗡”的嘈杂声,施喜念皱紧了眉头,头昏脑涨得让她几乎听不见手机里的声音。

片刻后,手机里的“嘟嘟”声才遇上了休止符。

她正艰难地翻着身,感觉到电话被接通,便直接朝着那厢的母亲撒娇:“妈,我好像发高烧了……”

话落,抵着床的手肘忽地一滑,她一惊,低低地“啊”了一声,手机飞出了手心。

“啪嗒”一声,手机落在了地上。

施喜念双手撑在床边,一脸苦恼地往地上张望,手机已经裂成了两半。她鼓着腮帮长叹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斜斜地倒落回床上,似乎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哪怕是捡起地上的手机,于是她只好无奈又任性地由着双眸闭合。

继续刚才的梦,续上与陆景常浪漫约会的片段。

方才的梦境里,陆景常正深情款款地捧着雪糕喂她,一口一口,那香草味的雪糕明明甜腻得很,她却喜欢得不得了。想着,唇上好似有了冰冰凉凉的感觉,施喜念不禁舔了舔唇,嘴角笑意盈盈。

心念着陆景常,脑子里编织着一场又一场的浪漫约会,施喜念没有想到,迷迷糊糊睡去了半个小时之后,会是陆景常来叫她起床。

一声声的“喜念”如同盛夏里的一袭凉风,轻轻浅浅地漫入她的心房,又打着旋儿在心上轻舞。

施喜念忍不住,在梦中打了个喷嚏,一睁眼就看见了陆景常。

是另一场美梦,还是他跟着她从梦中穿越到现实了?

惊喜之际,她不住地胡想,嘴角的笑意丝毫没有矜持的意思。最终,她信了前者,抬起手,竟触碰到了陆景常的脸。这略低于她掌心的温度,没有叫她清醒过来,反而叫她的心越加燥热起来。

她张了张口,笑盈盈地唤他:“阿常哥哥……”

她眯上眼睛时,嘴巴嘟了嘟,慢慢地凑了过去。

见状,本是温笑着的陆景常一愣,脸一红,紧锁在眉心的忧虑也被她这举措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怦怦怦”地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掉狭小心房的束缚,他的呼吸禁不住粗重起来。

就在亲吻即将落下时,紧张不已的他慌忙抬起手,手背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是……是不是发……发烧了?”

舌头像是打了结,一句话都显得磕磕巴巴。

闻言,施喜念这才猛然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景常。

从他幽深的眸中,她依稀看见了自己“饥饿难耐”的模样,脸“唰”的一下红了,随即整个人猛然后退,倒在床上后,被子一拉,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了被子里。

怎么办?

好丢脸!

丢脸死了!

施喜念懊恼地咬着唇,在心里默默地捶了自己一万次,只是,嘴角却依旧噙着笑。

“咳咳……”陆景常本想去拉她的被子,但因为尴尬紧张,犹豫间便顿住了动作,以轻咳掩饰着内心的窃喜与紧张,转身出了卧室,“我……我给你找温度计,顺……顺便熬点粥。”

出了房间,他嘴角已经按捺不住,弯弯朝上,拉出了最大弧度的欢喜。

他很庆幸施喜念将电话误拨到他手机上,正因如此,他才能笃定了她的心意,即使他慌张之下竟拒绝了那个亲吻。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由她做主动的亲吻,也许他会记忆深刻;可由他主动的,给施喜念以刻骨铭心才更浪漫不是吗?

这样想着,陆景常走向了厨房。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施喜念才将头微微探出被子。未见到陆景常,她如释重负般地喘了一大口气,脸上的绯红却未减半分。

等陆景常捧来了热乎乎的姜粥时,房间里正漫着音乐I Could Be The One,成名于九十年代的英国歌手唐娜·露易斯正在低吟浅唱着:“I could be your blue eyed angel.I could be the storm before the calm. I could be your secret pleasure(我可以做你蓝眼睛的天使。我可以做平静前的暴风雨。我可以做你的秘密乐趣)……”

轻快的节奏,温暖的歌词,治愈的声调,像是在提醒着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这是个恋爱的季节。

尤其是,刚刚差点有过亲吻的两人。

于是,情难自禁地沉浸在恋爱幻想中的施喜念,在抬眼对上陆景常暖阳般的笑容时,心慌意乱地掐断了歌声。

陆景常记得,施喜念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他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彼时的他趴在她教室外的栏杆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放着这首I Could Be The One,她凑身过来,一把就夺过了一只耳机塞到她自己耳里。

记忆中的小暧昧在发酵,心明明在狂欢,陆景常却非得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同样装模作样的,还有施喜念,只听她此地无银地解释:“不……不小心就按到了这首歌……”

她慌张起来,双颊的绯红越加红艳,心跳也乱了频率,大大的眼睛四处溜达,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

煞是可爱。

陆景常突然就后悔了,为什么刚刚没有接受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的亲吻呢?

心已经懊恼悔恨得几乎要钻到地洞里了,他却仍强忍着情绪,将装着粥的碗递了过去:“喝粥吧。”

最终按捺不住了,他只能背过身去,任眉心深锁懊恼,又任嘴角荡漾着恣意的笑。

心里想寻找个话题,目光在屋内溜达了一圈,终于落在某个角落,他如释重负,快步走了过去:“怎么有把吉他在这里?”

施喜念循声望去,陆景常已经拿起了角落里的吉他。

“呃……那个……”她急忙解释,支支吾吾道,“那是我同桌的,对,就是她的,她说她妈妈不让她练吉他,说影响高考,所以她就先放我这里了。”

“哦,是吗?”陆景常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眉眼间已藏不住笑意。

“是……是啊!”施喜念低下头,捧着碗抬起,任手里的碗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其实,那是她两个月前偷偷买来的,她想练好那首I Could Be The One的曲子,然后弹给他听。

“那我给你弹一曲。”宛若是信了她的谎言,陆景常笑笑,拉了椅子坐到她面前,“你想听什么歌?明天高考了,就当作是给你加油。”

“I Could Be The One。”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点了这首歌。

一抹浅笑盘旋在陆景常的嘴角边,他低了头,娴熟地调好弦,随后,音符轻轻漾起。

几乎没有前奏,音乐飘起的下一秒,他温润清明的声音也经由空气,漫入了施喜念的耳道里。

I could be your sea of sand 我可以做你沙滩的大海

I could be your warmth of desire 我可以做你渴望的温暖

I could be your prayer of hope 我可以做你希望的祈祷

I could be your gift to everyday 我可以做你每天的礼物

……

片刻后,一曲落罢,施喜念还意犹未尽。

陆景常将吉他搁下,忽然说:“给你变个魔术。”

“啊?”施喜念一时反应不过来,只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看着。”陆景常几个简单又生涩的动作,从她后脑勺变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是什么?”看着他手心里小小的精致的木盒子,施喜念伸手拿过,一边仔细端详,一边问他。

“一个装着秘密的潘多拉盒子。”见她琢磨着想打开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笑了,故作神秘道,“不用捣鼓了,钥匙在我手里,不过现在不打算给你。”

施喜念闻言,撇撇嘴,不满道:“那你变出来给我做什么?”

陆景常仍温温笑着,说:“如果这次高考你考好了,我就把钥匙给你。”

宛若是偶像剧里男主角将戒指藏在了盒子里的套路,施喜念这般胡想着,竟有些信以为真,脸“唰”地就红了,落在陆景常身上的目光匆匆撤退。

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并不知道施喜念脑海中勾勒出的画面,陆景常只觉得,静下来的气氛有些尴尬,只好胡乱找了个话题,问她:“对了,你准备考哪所学校呢?”

不知是否是对他故作神秘的复制,施喜念也故作神秘起来:“等我考上了你就知道啦。”

02

大概在不谙世事的年纪里迷信一个人时,会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好事都是托了他的福。

施喜念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在高考前夜退了烧,她觉得,是多亏了陆景常;就连梦里梦见自己考上了A大,都觉得是因为陆景常,她才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做那一场美梦。甚至,害怕自己怯场影响了考试,一出门就往反方向的陆景常家跑去,她想着见一见他,忐忑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只是,当施喜念敲开陆家的大门时,却被告知陆景常已经出门了。

失落的她不知道,等在另一边巷子口的陆景常将她一路的行踪与心情尽收眼底。

悄然地背过身,陆景常体贴地将自己藏身在拐角的墙后,静静地等她从身后走来。初夏清晨的阳光迎面而来,他嘴边的笑意,就如晨光中安静绽放的夏花,温暖又灿烂,似乎有着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势。他不住地拿手捏了捏脸颊,趁着被施喜念发现之前,隐下笑容。

片刻,身后传来了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陆景常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那一瓶温热的牛奶。

他眼角的余光紧锁在巷子口,很快,那一双纯白色的帆布鞋映入了眸中。心紧张起来,怦然乱作,他没有立刻唤她,只一边深呼吸,一边静默地看着那双帆布鞋、看着深蓝色的校裤、看着白色的校服、看着她微微低垂着的脑袋,一一钻入了余光里。

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缓步走过,施喜念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

直至身后传来了他可以消弭失落与紧张的呼唤——

“喜念。”

她才从冥想中回神。

没有心思去辨析那个声音,施喜念呆呆地顿住了步子,呆呆地侧过身,呆呆地抬了头。随即,在看见陆景常那张如沐春风的脸时,她的眼里好像被星光占据,脸上也立刻堆起了粲然笑意。

施喜念蹦跳着,三两步就站在了陆景常跟前,笑问:“你不是去打工了吗?”

陆景常下意识地抬起手,情不自禁地想要摸一摸那张笑靥嫣然的脸,却被手里的牛奶止住了冲动。

“我在等你啊。”他迅速掩下尴尬与冲动,笑着将牛奶塞到她手里,“给你加油。”

“谢谢。”施喜念羞涩含笑,握住了瓶身。

只是简单的一瓶热牛奶,已经足够让她欣喜。

未曾想到的是,等陆景常离开,她仰头灌了一口牛奶,另一只手抵住了瓶底,才发现底下贴着便利贴。

像是另一个惊喜。

她连忙停下喝牛奶的动作,将便利贴撕了下来,上面是陆景常儒雅俊秀的字——

好好加油,你可以的。

看似简单的鼓励,其实在前一晚准备的时候,陆景常反反复复写了十几张便利贴,怕措辞过于暧昧影响了施喜念考试的发挥,又怕语气过于严肃疏远令她沉闷,最终十几个版本只留下了这张,且尽量表现得只是一种大哥哥对妹妹最直接的关心。但,对花样年华的施喜念而言,哪怕只是“加油”两个字,都可以幻想出一出偶像剧。

翻倍又翻倍的字数,已经叫她矜持不住。

“啊啊啊啊……”

所有的雀跃变成了一声声尖叫,只见她整个人跳了起来,三步一个旋转,喜笑颜开地奔去了考场。

明明是最擅长的科目,从第一道选择题开始,每一个题目的答案都心中有数。

她偏偏迷信着,是陆景常给了她好运气,以至于每一个答案都恰巧藏在她的脑子里。

于是,一出了考场,她就马不停蹄地奔到陆家。因为过于兴奋,她忘了陆景常还在打工,敲开门之后,仍是陆景常的弟弟陆景丰,听见她来找陆景常,本以为她可以带自己出门玩耍的陆景丰皱了眉,一脸的不愉快,说:“坏、喜、念!阿哥不在,不玩!”

知道口齿不伶俐的陆景丰埋怨的是她不带着他玩,施喜念有些尴尬,当下便承诺:“景丰乖,等我高考完,一定带你去玩!”

陆景丰不理她,朝她做了个鬼脸,一把关掉了门。

施喜念并没有生气,只悻悻地笑着离开。

十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无厘头,这个只比她小两岁的男生,因为出生时有过短暂的窒息,注定要永远活在孩童的世界里。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一句话颠三倒四的,她听得一头雾水。但她知道,陆景丰不是傻子也不是笨蛋,就像陆景常强调的,他只是智力有缺陷。

想着,思绪猝不及防地拐了弯,初见那时的陆景常成了脑海中唯一的风景。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给陆景常发短信的她,定定地立在了自家门口。

她不记得初见那日他穿了什么衣服,梳着什么发型,也不记得他脚上的鞋款,不记得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唯一记得的是,他朝她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

那年她七岁,因父母感情破裂离异,她被母亲带着奔赴老家雁南城,母女俩从此相依为命安居在了南北街二巷八号。而陆景常一家,就住在南北街一巷一号,两家是比邻的两条巷子,一个住在巷子头,一个在巷子尾。

一个七岁,一个九岁,都是不懂爱恨情仇的年纪。

一个莽撞,一个儒雅,她不小心踢翻了陆景丰的玩具,他却拿陆景丰的零食替她赶走恶犬。

她生日,他第一个跟她说生日快乐,多年以后,她才惊觉,他就是她的礼物。

十年青梅竹马的时光,施喜念很清楚,她与陆景常之间,从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朝夕相处之后的日久生情。

那陆景常对她,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情意呢?

施喜念不确定,虽然她总是给自己希望,将他的每个小举动每一句话都与爱牵扯,可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陆景常的告白。

有好几次,她差点就向陆景常告白了,但每一次她的理智都及时跳出,按捺住她的冲动,其实她也是害怕的,在小说里,有太多一厢情愿的爱慕在暴露之后,就连朋友的名义都要失去。

曾有一首歌,歌里有句词——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

施喜念印象很是深刻,她曾为这句话辗转反侧,最终仍觉得,若是告白等于失去,那她也宁愿没有拥抱,以朋友的名义,与陆景常一直到老。

胡思乱想之间,眼前的门被打开。

紧接着,是母亲顾芝疑惑的问话:“小念,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屋?”

施喜念一紧张,将手机往身后藏去,宛若是怕暴露了自己的少女心事,语气紧张道:“我……我刚到啊,正……正要找钥匙开门。”

习惯了女儿丢三落四的迷糊性子,顾芝无奈地笑了。

施喜念赔着笑,闪身溜进了屋内,直奔自己的房间。然而,喘了一口大气的她却在看见手机短信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居然在慌张之下,给陆景常发去了方才徘徊在自己脑海中的那句歌词!

怎么办?怎么办?

陆景常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

他会不会拒绝自己?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再做“兄妹”或是“知己好友”了?

本就心虚,此刻施喜念更觉得这句歌词像极了暗示,懊恼间,她既紧张又烦躁,不住胡想起来。

心慌意乱之际,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下。

施喜念连连深呼吸,哆哆嗦嗦着,不敢点开短信,直至一分钟之后,她才忐忑不安地点开。

——张智霖的《祝君好》。

嗯?

陆景常是以为她让他猜歌名吗?

心落定了下来,施喜念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哭笑不得之时,陆景常又发来了短信。

——听说《十月初五的月光》要拍电影了,明年一起看。

03

第二天,施喜念出门的时候,心中不自觉装了期待与紧张。

是前一日陆景常的等待给了她渴望,于是,从家门口到巷子口不过一分钟的路程,她足足花掉了三分钟,心跳和呼吸也早已失了控。

好在,陆景常没有叫她失望,越过了那堵墙,她偏头抬眼,陆景常正笑着看着她。

悬在半空中的心缓缓地降落,在心湖上漾起了涟漪,她不动声色,挥手问好:“阿常哥哥,早上好啊。”

她以为自己演技甚好,不想眉眼间的盈盈笑意已经出卖了她,只是陆景常给足了面子,故意不揭穿。

“好好考试,我去打工了。”将一瓶热牛奶递上,陆景常与她告别。

“放心啦,我一定能考好。”施喜念朝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大声回复,转瞬间,迫不及待地从牛奶瓶底下撕下了便利贴。

——17:45,名扬电影院见。

施喜念怔了怔,将字条上的留言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才敢确定这是一场邀约。

不同于以往的“一起去看电影吧”“我想看那部电影,你陪我呗”,或者是前一日的“听说《十月初五的月光》要拍电影了,明年一起看”,此刻写在字条上的邀约,仿佛被赋予了爱意。

或者,确切地说,是被施喜念自作主张地赋予了爱意。

于是,欢喜挣脱了左心房的束缚,肆意地雀跃在眉眼之间。

施喜念宝贝地将字条对折,放进了口袋里。往前蹦跳了两步之后,她忽地停下,慌张地从口袋里翻出字条,像是在担心自己一蹦一跳之间让字条掉出了口袋。安下心后,她长出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把字条夹入了钱包里。

那一日的考试,如有神助。

下午的最后一场考试一结束,施喜念立刻就出了考场,赶往电影院。

她信心满满,不仅想赴一场浪漫的约会,还想跟他要那个潘多拉盒子的钥匙,因为她确信她绝对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然而,施喜念没有想到的是,才出了学校不久,她就被拦住了去路。

眼前的女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边嘴角上扬着,就在施喜念愣愣地打量着她时,女生把手往胸前一环,下巴一抬,撇了撇嘴,说:“怎么?认不出我了?”

“才不是!”施喜念缓过神来,喜笑颜开地抱了上去,“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说话间,眼眶忽然就红了,鼻子也微微泛着酸意。

这可是她唯一的姐姐,站在姐姐面前,施喜念就觉得自己正站在镜子前,她又怎么会认不出呢。从七岁那年分开以后,已经有十年没有见面了,两人鲜有往来,这一刻,如此亲近地拥抱着,施喜念还是能闻得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

这十年来,她总是小心翼翼着,不敢轻易提起父亲,也不敢提起姐姐。

十年前,父母亲分开时并不愉快,甚至离开的最后一刻,父亲和母亲也还在争吵着。她依然记得,分离之前,母亲硬拉着姐姐上出租车的那一幕,更忘不掉姐姐咬在母亲手臂上的那一口,以及响亮的一句“我就要跟爸爸”。其实,施喜念知道,对这件事母亲更加难以释怀,否则,那时候上了车的母亲不会一边掉眼泪一边对她说“小念,妈妈只有你了”。后来,母亲总是不愿意提起父亲,一提姐姐也忍不住掉眼泪,于是施喜念也识趣地闭上嘴巴,长大后施喜念才知道,母亲一直都很在意,并且一直认为,姐姐是恨她的。

感受到施喜念积压多年的想念,姐姐一边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一边玩笑道:“该不会在哭鼻子吧?”

施喜念用力吸了一口气:“才没有。”

“我看看。”听到施喜念哽咽又倔强的声音,她故意作势要推开施喜念。

“我还想多抱一会儿呢。”施喜念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一边心虚地平复着情绪,一边转移了话题,问,“你怎么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说了就没有惊喜了啊。”

“明明很惊吓,我都以为我出现幻觉了。”

“哈哈!”

“对了,这个时间你也应该才高考完啊。”打闹间,施喜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松开了拥抱,不解地看着她。

从C市到雁南城,即便是全程乘坐高铁,也需要十个小时的时间。

所以,施喜念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能见到她。

面对施喜念的疑惑,姐姐只是无所谓地笑着,而后轻描淡写地说:“高考而已,我不想考就不考啦。”

施喜念语结,顿了片刻,才反驳:“可是,你不上大学了吗?”

看她这样认真,对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我亲爱的妹妹,上大学很重要吗?”

“重要啊。”施喜念下意识地点头,“那样就可以见到……”

——陆景常。

未说完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施喜念倒吸了一口气:“糟糕!我约了阿常哥哥的!”

想起重要约会,施喜念拔腿就要跑,姐姐却一把拉住了她,坏笑着问:“阿常哥哥是谁啊?”

施喜念的脸“唰”地红了,宛若是头顶上的凤凰花落下来时将火红胭脂涂抹在她的脸上。

虽然她支吾着不回答,但两颊的绯色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都是花样少女,姐姐一眼就明白了,所谓的阿常哥哥,大概就是施喜念的意中人。

于是,向来喜爱恶作剧的姐姐故意缠住了她,非要跟着一起去赴约。

施喜念哪里是古灵精怪的姐姐的对手,只好乖乖投降,却隐去了对陆景常的喜欢,只简短地描述,说:“阿常哥哥就是……就是住我们后面的一个哥哥。”

“就是没有我见证的青梅竹马咯。”

“就……就是很正常的青梅竹马。”

“还有不正常的青梅竹马吗?”姐姐眨着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施喜念,看得本就懊恼自己用了“正常”一词的她浑身不自在。

就在施喜念尴尬无措时,姐姐忽然笑着放开了她:“去吧去吧,明明就是意中人,还跟我装呢,当你姐姐是傻瓜啊!”

施喜念笑而不语,连忙拔腿就跑:“我回来再跟你说,你先回家,妈妈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乘风奔跑的施喜念,踏着一路的夕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云端上。

可是,那一日的电影仍然成了遗憾。

在距离电影院还有两个红绿灯路口时,施喜念就收到了陆景常的短信,因为整座城市大停电,电影院没办法照常营业,所以他要带着陆景丰先回家了。

原来,并不是两个人的电影之约。

施喜念失落地抬起头,一路惦记着约会的她才发现,本应是华灯初上的城镇,此刻只余下马路上来往车子的灯光。

就连路口的红绿灯,也暗淡无光着。

她鼓了鼓腮帮,开始怀疑那些暧昧的感觉是否是她的一厢情愿。

身后,因为好奇而一路悄然跟踪着她的姐姐发现了她的低落情绪,连忙上前。在这失意的时刻,姐姐一句轻浅的“怎么了”,叫施喜念满腔的郁闷与难受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于是,施喜念一把抱住了姐姐,苦恼着道:“我好像,差点就做了件很丢人的事。”

以为是一场等待多时的告白,两个人的约会。

埋在姐姐身上的头尴尬地蹭了蹭,施喜念又说:“我都想好了,如果他告白我就立刻点头答应,我还很纠结,要是他不告白,我要不要先开口……”

姐姐“扑哧”笑了:“没想到你连喜欢一个人都这么笨哦。”

随后,两个人并肩回家,施喜念将自己对陆景常的情感和盘托出。从青梅竹马的故事到方才那一场看不成的电影截止,姐姐心中有了盘算,说:“爱情是需要争取的,既然你没有勇气告白,那我替你告白好了。”

“什……什么?”施喜念怔住,盯着姐姐的脸好半天,才拒绝,“不要。”

“你该不会是怕我抢了你的阿常哥哥吧?”

“不、不是啦。”

“那就交给我啊。”

“哪有人告白都让别人去说的。”

“怕什么,他又不知道,如果失败了,就说不是你啊;如果成功了,那不是正好吗?”

04

收到施喜念约定见面的短信时,陆景常正在做家教兼职。

短信里,施喜念说:“阿常哥哥,半个小时后品清湖公园见,我有话跟你说。”

她的语气直白,陆景常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一是莫名,为何知道他在做家教施喜念还约他见面,而且半个小时的时间实在过于紧迫;二是记忆中施喜念很少如此直白地要求,往常时候她应该会先问他有没有时间见面。

但是,疑惑稍纵即逝,陆景常最终没有在意,只将注意力专注在了“我有话跟你说”六个字之上。

他隐隐约约觉得,施喜念是要告白了。

如此念想着,他轻晃着脑袋,一抹笑意漾在嘴边。

说紧张,也是紧张;说兴奋,亦是兴奋;说期待,更是无法掩饰。可是,比起紧张、兴奋与期待,他的笑容里还有一些无可奈何。并非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恰恰是因为他也心藏爱意,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希望告白这件事该由他来执行。

他想,施喜念一定不知道,他到底等了她多久。

到底是多久呢?

从初中等到高中,从高中等到她终于跨过了高考,他也数不清,究竟是多少个日夜了。一如陆景常这般有耐心的人,也觉得时光过于漫长,巴不得睁眼就穿越到等待着的某一天。

他本是不想再等下去的,所以在她高考的最后一天,他利用字条,约她去看她一直想看的那场电影。只是,阴错阳差间,他仍是错过了告白的时间,那一日他不仅被陆景丰这个巨型电灯泡缠住,还遇上了百年一遇的大停电,最终计划落了空。

既然如此,他想,那就再多等两日,再重新计划好了。

未曾想到的是,不过就一日,施喜念却按捺不住了。

约莫还有十五分钟就可以结束家教工作了,纠结过后的陆景常决定,在施喜念告白之前,他一定要抢先一步,把那一句喜欢道出。

“陆老师。”

他正想着,边上忽然传来了学生的声音。

学生本是遇到了难题要发问,一抬头却看见了陆景常握住手机浅笑着的模样,眼里不禁有了好奇,便问:“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吗?”

“多事。”陆景常板起了严肃的面孔,将手机放回口袋,“哪里不明白了?”

“这道计算题。”学生吐了吐舌头,一边用圆珠笔指了指试卷上的题目,一边念出了题目,“用32.5克锌与足量的稀硫酸反应,生成氢气的质量是多少克?在标准状况下的体积是多少升?”

陆景常看了一眼题目,拿过纸笔,正要给他讲解,房间里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声音源自主人房,两人对视一眼,得到陆景常的许可,学生马上起身,走向了母亲的房间。

紧接着的是一声尖叫,以及一声求救:“陆老师,快来救救我妈妈!”

陆景常闻声,立刻放下笔,奔向了主人房。一进房内,他就见不省人事的学生家长倒在地上,额头明显是磕伤了,鲜血直流。没有片刻犹豫,陆景常让学生通知其父亲后,拨通了120。

十分钟后,陆景常与学生一同在医院急诊室外等候。

因学生的父亲远在外地,赶不及回来,陆景常盘算了一下时间,已经来不及赴约,只好给施喜念拨去了电话。

很快,那厢传来了回复:“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陆景常眉心一皱,犹豫了一番之后,给家里打去了电话。彼时,陆景丰正一人在家中玩耍,陆景常想着品清湖公园不过就距离家里十分钟的路程,陆景丰也时常到那边玩耍,虽然即将拆除重建,人烟稀少,但他终究是熟悉那边的,所以陆景常胆子一大,便让他去找施喜念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夏天的明媚即将到此为止。

再一次错过了彼此告白之后,本该宣之于口的暗恋成了只可埋葬的秘密,至于陆景常与施喜念之间,也从两小无猜的亲密无间,沦落到反目为仇的境地。

闻悉噩耗之前,陆景常还在计划着下一次告白。

他并不知晓,一场滂沱大雨已悄然间席卷了雁南城。

他的脑子里,来来往往都是施喜念。他在想,要怎样的浪漫告白才能够让施喜念刻骨铭心,即便他知道,无论多么简单平淡,施喜念的答案也会是愿意。心中有数的结局,他偏是不愿意随随便便地对待这场仪式。

正想着,有护士从急诊室出来,问:“谁是张小兰的家人?”

旁边的学生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我是我是,我是她的儿子。”

陆景常跟着起身,紧随其后。此时,诊室内另一位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张小兰出来,朝着陆景常与学生交代:“病人的伤口不能碰水,等点滴打完就可以走了,两天后回来换药,你们抽个空,把费用缴了。”

听了护士的话,陆景常帮忙到大堂的收费窗口缴纳费用。

因排队缴费的人很多,冗长的队伍如蜗牛行步。

其间,施喜念打来了电话,倍感抱歉的陆景常立马奉上了解释,他说:“抱歉,喜念,我有事没法到公园见你,刚才打你手机显示关机,我就让景丰去公园找你了,你们应该见到了吧?”

那边的施喜念低低地发出了一声愕然的“啊”,轻飘飘的,陆景常差点就错过。

来不及狐疑,施喜念已经迅速给了他回应:“没事的,你忙,我……我刚刚从洗手间出来,我去找景丰,你不用担心。”

话落,施喜念就挂断了电话。

陆景常怔了怔,摇头笑了,方才的狐疑霎时消去,没有再多虑什么,他只觉得是错过了告白的女生在紧张害羞。

等他缴纳完医药费回到急诊室外时,已经过了半个钟头。

想着能帮的都已经帮了,一心惦记着施喜念与陆景丰,陆景常对学生嘱咐了几句后,正准备告辞,手机却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

他怔了怔,不知为何,心莫名有些忐忑,像是屋外的乌云都徘徊在他心上。

轻喘了一口气,陆景常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不祥的预感统统摒弃,然后接通了电话。

“你好,请问是陆景常吗?”下一秒,手机里传来了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我是派出所的警员。”

“我是。”陆景常眉心紧皱,心中越加不安起来。

“你弟弟出事了,麻烦你过来品清湖公园一趟……”

“我弟弟,怎……怎么了?”

“他被发现在品清湖里溺水身亡……”

耳边忽地“嗡”的一声,陆景常只觉得呼吸一窒,双脚一软,紧接着眼前一黑,对方说话的声音也在渐渐消弭。

踉跄间,身边的学生扶住了他,那暗淡下去的世界才恍恍惚惚微亮起来。

脑子仿佛死了机,大片大片的空白里,只有方才警察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左右晃荡。心痛得仿若无法呼吸,每一次紧促的呼吸里,都好似有人拿着刀子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05

多年以后,施喜念依旧能清楚地记得这一年的这一场大雨。

整个雁南城宛若是被大雨困住了一般,明明是在艳阳高照的夏季,可所有明媚的阳光都被氤氲吞噬。

天是铅灰色的,像是墨水晕开在蘸了水的棉花团里。

豆大的雨滴从棉花团里掉了出来,密密麻麻,噼里啪啦的声音漫在空气里。

眼前的世界迷蒙成苍茫的一片,施喜念踩着雨水,一路狂奔着。忘了撑伞出门的她,身上早已经湿透了,约好一起私奔的风雨迎面而来,打在她的身上,森冷的寒意透过湿漉漉的衣裳,直入她的心脏。

施喜念却不觉得冷。

即便喷嚏连连,她仍觉得浑身燥热得很,尤其是悬在了半空中忐忑不安的心,仿佛被安置在了烤炉上,滚烫灼热得很。

她用尽了力气奔跑,忽然脚下踢到了石子,整个人往前扑去。

下一秒,她整个人跌入水坑里,身上传来不同程度的痛感,尤其是两边膝盖,因磕碰而擦伤了皮肤,血丝正往外渗着,和着雨水,冰冷刺痛。

抿了抿唇,她咬着牙坐起,没有去关心受伤的膝盖,而是下意识拿手去抹眼睛。

方才跌下时,水坑里的雨水溅了起来,飞入她的眼中,叫她睁不开眼的同时也感受到微微疼意。

兴许是慌张,她没有料到,手上的雨水竟也借机潜入了眼里,刺痛的感觉更甚了。

她只好强忍,一遍遍反复又快速地眨着眼睛,自我调节着那股不适。

眨眼时,人已经站了起来,不敢耽搁片刻,又继续朝着品清湖公园跑去。雨实在太大,她很担心陆景丰,怕他找不到地方躲雨,傻傻地站在雨中,以至于感冒,又怕他一个人在已是人烟稀少的公园里觉得怕,怕得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但,除了这些担心以外,她最害怕的是,陆景常最宝贝的弟弟会因为她而走丢。

胡思乱想之间,施喜念一个抬头,就看见了公园门口上大大的稍显残旧的“品清湖公园”五个大字。

公园门外,拆迁重建的告示依旧很是醒目。

施喜念没有过多留意,直接进了公园,一边喊着“景丰”,一边左右张望。

一路呼唤与寻找,在接近公园内有名的品清湖时,施喜念看到了白茫茫之中,有人影在晃动。

莫名地,她的心一紧,呼吸忽地急促了起来。

这个时间,已经称得上是半荒废状态的公园不应该有那么多的人的。

即使笨拙如她,此刻也猜到了,品清湖那边应该是出了不好的事情。

胡想之际,脚下踌躇起来,双脚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再不敢轻易往前多迈一步。蒙蒙的大雨好似落到了她的心里,施喜念远远地看着晃动的人影,不知所措着,也无可奈何地任由着蒸腾起来的不祥之感将心紧紧笼罩。

忽然间,脑子里,陆景丰天真无邪的笑脸,掐在这个时间点浮现。

她的心禁不住一阵慌张,宛若遭了兵荒马乱,脚下往后踉跄。

她根本不敢将远处的人和事与陆景丰联系在一起,可,越是不敢,脑子里荒唐的念头就越遏制不住,想着平日里根本无法照顾自己的陆景丰,担心与恐惧就如抹不掉的墨水,在左心房里晕开。

于是,身子不住地哆嗦起来。

直至半晌过后,施喜念才深呼吸,一边努力安抚着自己,一边迈了步子。

不似先前的狂奔,此时此刻,脚下颤抖着的每一步都宛若有千斤重。足足花费了一分钟的时间,她才往前走了十数步。而走近一些以后,仔细一听,噼里啪啦的雨声里,似乎掺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他人说话的声音。

施喜念蹙着眉,竖起了耳朵,想听得更仔细一些,却也只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哭喊声。

她不敢去辨析那隐隐约约的声音,只想着一鼓作气,走到那人影晃动的地方,于是连连深呼吸了好几遍,她才又迈了步子,一步步走近了品清湖。

围在眼前的群众约莫有十数人。

旁边停着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她偏了偏头,只见几个警察在人群中走动。

哭喊着的声音已经很是清晰,分明有两个声音,一个大声哭号着的十分幽怨的是女人的声音,另一个低沉沙哑又压抑的是男生的。

心蓦然一紧,施喜念觉得徘徊在耳边的哭声甚为熟悉。

她不敢再迈步往前,偏偏双脚已经不听使唤,自作主张地继续往前,越过了围观的群众。

世界忽然黯然了下去,只余下湖边的两个人影在施喜念的眸中。

是陆景常,还有他的妈妈冯云嫣。

两个人都悲痛欲绝着,施喜念倒抽了一口冷气,哆哆嗦嗦地将目光往旁边一移,只见陆景丰正脸色煞白地躺在了地上,整个人看不出半点生机。

“阿常……”

她想唤陆景常,张口却只剩下哑然。

本以为沉浸在悲伤之中,陆景常该听不见她细若蚊蚋的呼唤,不料他却抬起头,看着她。

那一刻,他的眼中不自觉地有了恨。

施喜念紧咬唇齿,即使脚下发软,也不敢动弹半分。

四目对视之间,陆景常张了口,质问起来:“为什么,你没有跟景丰在一起?为什么,景丰会……”他仍不敢相信陆景丰死了,所以倔强地不肯说出那一个“死”字。

“我……”施喜念微微嚅动着唇,脑袋下意识地左右摇摆,“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陆景常咆哮起来,这是相识十年,他第一次对施喜念动怒。施喜念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中如烈火般灼烈着的愤怒。

两人对话着,突然边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是她!”

施喜念感觉到,说话人的手正指着她,她莫名地侧过脸,对上了那个人。

“没错!就是她!我认得出来,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女孩!”男人指着她的手在激动地晃动着,语气无比笃定,“我看见她在跟死者玩,还让死者爬到树上,一定是死者爬上树后掉进了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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