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点16分,我看了一眼收银台上方的挂表。
环顾四周,在这个位于机场内的咖啡厅里,三三两两的坐着一些候机的乘客。可能是时间有些晚了,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一丝疲惫。我坐在拐角的沙发上,透过店内的玻璃墙没有目的的向外面张望着,回想起这些年的遭遇,犹如刚刚泡开的一壶茶,沉浮不定。
我生于1983年1月20号,那一天正好是腊八的前一天,赶上了大寒的节气,所以名字中带了一个寒字,后来听父亲说,男孩的名字里要有阳刚之气,思来想去,索性直接取了一个阳字。张寒阳,这是我的名字。
我出生在北方,一个位于燕山南麓的小县城。
在北方,我的家乡也算是少有的,依山傍水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了,这里的风水非常不错,前朝的大陵就在这里。父亲是满族,母亲是汉族,听父亲说,早些年在清朝的时候,父亲儿时住的那个村子,就守着其中一座陵,陵内葬的是高宗皇帝爱新觉罗弘历,也就是著名的乾隆皇帝。
父亲说,别看是守陵,但是在清朝,可是个美差。那个时候,每年朝廷都会拨款修陵,据说陵上仅仅长了一颗草,也要上表给朝廷,随后朝廷就会拨几十万两银子,乡里收到银子后,再把那棵草拔下来。小的时候我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围着我父亲或者爷爷,追着他们给我讲关于大陵的奇闻异事。我之所以着重介绍这里,是因为几年后发生的一些事和这里有关。
在我9岁之前,都相安无事,和其他孩子一样,每天就是无忧无虑的傻玩,9岁那一年,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怪事。
我上学比较晚,8岁才上小学一年级。那时候父母工作比较忙,我没有随父母住在县城里,而是一直住在爷爷家,也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个守陵的村子,叫裕大村,当然小学也是在村子里读,只不过每周末都随父母回县城一次。
记着应该是三月份的一天,天气刚刚由凉转暖,那时候过完9岁生日差不多两个月。下午放学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我与同班的赵子建、王伟一起回家。学校离爷爷家很远,大概有7,8里的路程,他们两个正好和我顺路,所以每天我们都结伴而行,在路上边玩边走,他们两个都比我小一岁,那个年纪相差一岁,身高会差出不少,因为我身材比较高,也相对比他们两个壮实一些,所以他们两个就经常叫我阳老大。
大概晚上7点到8点之间,天色逐渐昏暗,但是还没有全黑下来,我们一边嬉戏打闹,一边往家的方向走。当走到村西边的一条土路上,我突然感觉一股内急,就和他们俩说:“等我下,我去撒泡尿。”这条路的左边是一大片树林,右边则是村里的田地,我跑到树林这边,随便在一棵树下,解开裤子就开始方便。那两个小子看我撒尿,也跟风一样跑到我旁边一起。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朦朦胧胧的听见一阵阵的唢呐声。那个年代,在村子里办红事或者白事,都会吹唢呐。可是那个晚上听到的唢呐声非常的空洞,时强时弱,时远时近,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声音十分的哀怨诡异,乍一听,汗毛都能竖起来。
也不知道是傍晚天气变冷了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就感觉打心底向外一阵阵的发恶寒。王伟这时候说话了“老大,听见喇叭声了吗?”我点了点头说“好像是林子那边传来的。”“我也听见了,是不是谁家死人了?”赵子建说。
赵子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村子里有几户人家的祖坟确实是在这林子里,去年村里死了个老太太,就埋在这,记得当时出殡的时候队伍里有吹唢呐的,有打钹的。小孩子最爱围观凑热闹,在那个年纪不知道避讳这些,但是那时候也常听比自己大的孩子或者长辈讲鬼故事,对死人这两个字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抵触的。可在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纪,好奇心也往往大于这些抵触。
“要不咱们到里面看看去?”我对着他们两个说。他们两个犹豫了下,但也没说什么,对我点了点头。我们轻声慢步地往林子深处走去,但是唢呐的声音好像没有变化,依然是朦朦胧胧的。这时赵子建放慢了脚步,小声对我说“老大,前面好像有很多人,那边,你看”他向左前方指了指。我顺着他的手势依稀的可以看到一群人,由于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可以大概看出每个人都是一身红色衣着,那时候我很疑惑,上次看到的出殡队伍里都是穿着一身白,而这一帮子怎么都穿红色衣服呢。旁边还有四个人抬着一口红色的棺材,不对,不是棺材,起初我认为是棺材,但是现在回忆起来,应该是一顶红色的轿子。王伟凑近小声说“你看他们怎么跟漂着似的?”
“我、我听我哥说,鬼的脚才不着地呢”赵子建这一句话可炸了窝了。“快跑,鬼!”我喊了一嗓子。我们三个人拼了命的往林子外跑,跑着跑着,林子里就开始起雾,我突然发现整个林子里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四周除了那断断续续的唢呐声外非常安静,我咽了一口吐沫,强压住喘息,只听见心脏“咚咚咚”地在胸前跳动,而王伟和赵子建不见了踪迹,似乎就像从来就没有进林子一样。当时我慌了,脚一发软,一下栽了个跟头,随后我眼前发黑,视线渐渐的模糊了。
不知道是不是梦境,当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四周一片黑暗,唢呐的声音消失了,树林也消失了,我仿佛站在一个黑洞里,在我对面,一个红色的身影渐渐成形,直到我非常清晰的看清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朱红色的霞帔,头上盖着红布,衣服上的金丝凤图,似乎每一针每一线都可以清晰的看见。我静静的看着她,心里面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似曾相识而又悲伤的感觉,她也静静的站着,虽然头上盖着红布,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她也在注视着我。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如同最开始出现那样,渐渐的消散了。
“阳子?!刘婆婆,孩子醒了!你可急死妈了。”说话的是我的母亲,我慢慢地睁开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原来已经回到了爷爷家,在屋内围坐在我床边的有爷爷、奶奶、我的父母,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太太,我满脸疑惑的看着母亲“妈,我咋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身子似乎是被掏空了一样,浑身没有力气。这时候,母亲所说的那个刘婆婆走了过来。这个刘婆婆看样子至少也要80岁往上,她佝偻着背,一脸的皱纹,可能是年龄太大了,脸和眼角都向下耷拉着,两个眼睛青黄而又浑浊。她看了看我,用手摸着我的胳膊说“小娃子,躺着别动”她沙哑的声音听着我心里一阵阵的发紧。随后她又对屋子里的其他人说“你们都出来下,我有事和你们说。”说完,她缓缓地往屋外走去。屋子里的大人随着刘婆婆走到门外,他们站在门口。
刘婆婆可能是年纪太大了,耳朵有些背,她似乎怕我听见,刻意压着嗓子说话,但是腔调是压着,音量却一点也不小,我在屋子里听的一清二楚“这小娃子现在魂儿不稳,2天前他在林子遇到的可不是什么善茬儿,好在啊这娃子和佛家有缘,机缘巧合下他天生的天眼被打开了,天眼开后,他身上就有一道淡淡的佛光,有了这道佛光,一般的邪祟是不敢靠近的,但是林子里的那个东西,不是一般的邪祟,有这道佛光护着,那东西虽然有些忌惮,但这娃子还是着了道儿了,还好发现的早,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时候,听见父亲的叹息声,随后父亲又小声的说了些什么,像是刻意不想让我听见,趴在刘婆婆耳边说的。又过了一会,刘婆婆说道“缠着他的那个东西,不是本地的邪祟,像是奔着这娃子来的,看这样子那东西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啊,我现在的能耐,估计也奈何不了那东西,但是这娃子和佛家有缘,应该是天生的佛童子,你们明天白天带着这娃子去侯家寨的禅林寺找一位叫净云的大和尚,那个家伙道行比我高,说不定能帮帮这娃子。”
随后又听见爷爷喃喃的和刘婆婆说着什么,刘婆婆继续说道“搬家?搬到哪儿都一样,这东西是随着这娃子应命而来的,估计是从上辈子就跟下来了,你们要是信我这个老婆子,明天就带着这娃子去见见净云大和尚吧。哎。。。”这时候,大人们随着刘婆婆往门外走,他们的交谈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模糊。
说到这,我再简单的介绍下刘婆婆这个人,后来听爷爷说,这个刘婆婆住在隔壁西下营村,她的本事不是与生俱来的,据说在刘婆婆年轻的时候,有一天突然头痛欲裂,头疼好了后突然就会给人看事了,而且还在无师自通的情况下,会了中医。针灸,把脉,开药方样样都会。后来,她家里供上了吕祖爷和三圣母,对别人都自称是三圣母的弟子。起初,别人认为她是骗子,医术都是自己偷偷学的。但是,在那个战乱的年代,一个农村妇女,大字都识不了几个,更何况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那种条件下,也不可能自学医术,而且中医这门学术靠的是日积月累的经验,尤其是把脉和针灸,没有师父的传授,单靠自学,很难学的通。渐渐的,刘婆婆就在十里八村传开了,周边的乡亲,有虚病实病的都会找她,刘婆婆帮人看病也不收钱,当然,乡亲请刘婆婆,也不会空着手,柴米油盐,拿的多刘婆婆也不拒绝,拿的少刘婆婆也不介意。爷爷年轻的时候,父亲小的时候,都找刘婆婆看过病,所以对刘婆婆还是比较信任的。而且这次,我整整发着高烧昏迷了2天,起初父亲带着我到县里的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任何指标都正常,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让转到大一点的医院再看看。最后还是隔壁邻居的吴奶奶提议让去请刘婆婆试试。爷爷也没含糊,提两袋富强粉和一只鸡,骑着三轮车就去了西下营。刘婆婆来了之后,先是给我把了脉,随后嘴里念叨着什么,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用筷子在我四肢上下用按了按,没想到过了1个多小时,身上的烧就退了,又过了一会我就醒了。
把刘婆婆送出门后,大人们就陆陆续续的回到屋子里来了,他们一个个都愁眉不展的,母亲走到我身边“阳子,饿了吧?挂了2天的葡萄糖,什么也没吃,哎,妈给你下碗面去。”父亲和爷爷靠在窗边望着窗外,在那里吞云吐雾。奶奶坐过来,时不时的摸着我的额头。“那刘老婆子说什么佛童子,不会是想让咱们阳子出家当和尚吧?”奶奶突然冒了这样一句话。过了半晌,爷爷才回一句“明天先去看看吧。”旁边的父亲连连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