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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噩梦求生

燕翎从医院里走了出来,觉得前所未有的虚弱。他刚打完点滴,昨天晚上冒雨追踪,让他的伤口发炎了。这时他每一次的呼吸都能感觉出带着炎症的气息在身体里交替吞吐,他活该,每一个挨了刀又淋雨着凉的人都这个下场。

这时,天又已经黑了,他却没有回家休息,他撑着自己坐进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一片高档住宅小区。他走了进去,再一步一歇地爬楼。直到他按响了四楼的一家门铃。

“谁?”好半天里面才传出声音。

“燕翎。”燕翎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站在了门镜的正前方。门里面沉默了,他站着不动。又是好久,门终于开了。

门里面站着的正是昨天晚上在墓地里出现的那个女孩儿。她冷冷地盯着燕翎,面带讥讽。燕翎疲态尽露,但仍然硬朗地站着,同样冷冷地看着她。

“卑鄙,你竟然跟踪我。”好一会儿,女孩儿愤愤地说。

“谈不到,我只是想为陈扬做点什么。”燕翎平淡地回答。

“你怀疑我?!”

燕翎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谁有权利不让别人怀疑呢?虚弱和劳累让他不耐,他勉强克制着自己,尽量诚恳地说:“我想我们应该谈谈,我需要第一手的现场资料。除非你认为陈扬的死没有意外。好吗?余欢。”

在谢家,周小琳就此酣睡。她梦呓不断,不时地发出含糊不清的惊叫,她的身体会痉挛一样地扭曲……但不管怎样,她都始终紧紧地抓住江玉的手,哪怕一瞬间都没有放开过。

江玉看得出,周小琳正在做噩梦,一定是非常深沉非常可怕的噩梦,周小琳完全无法自拔。从她手上传过来的力道时松时紧,紧的时候江玉觉得自己的胳膊都麻木了,失去了知觉,而周小琳自己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毫无血色。松的时候,江玉觉得可以轻轻地把手抽出来了,可是不管她多么小心,都会在瞬间被周小琳再次紧紧地攥住,抓得更紧。

试过几次,江玉放弃了,她侧坐在床上,直觉地觉得,在周小琳的梦里,她是周小琳唯一可靠的保障,正在陪伴周小琳经历种种惊吓和磨难。

想到这些,江玉突然笑了,笑得很古怪——由她江玉来帮助周小琳?甚至是在噩梦中帮助安抚?这简直是太滑稽了,让人哭笑不得。但现实就是这样,她正在帮助她,不管她愿不愿意。

而一连好几个小时难得的寂静,也让江玉有机会再次从头到尾地回想了她自己的人生,以及和谢家的恩怨。

说恩怨不恰当,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谢家对江玉都只有恩。

她本是个远离城市,甚至远离公路的乡村姑娘。贫困的家庭,天生的上进,让她唯一的出路就是考试。考进城里,在城市里扎根,再有份工作。不然,她的命运就只能是忙死在房前屋后,累死在田间地头,然后和一个除了强壮的身体外什么都没有的农村小伙子睡在一铺炕上,唯一的娱乐就是生孩子,了此一生。

她忘不了她终于盼到了录取通知书时的情景,她考上了,但是念不起。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但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美梦变成了噩梦,得而复失,终定要失去的感觉让人发疯。这时,一个叫谢仁初的老先生出现了,他出资帮助她们村里的孩子读书……就是这样,没有谢老先生,就没有她的今天。而这个老人对她一无所求,甚至要求她不要总是来看他,就像他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些什么。

后来,她考进了理想的大学,那时谢老先生非常高兴,就像自己的女儿成功了一样。有一段时间,她就住在谢家,无可避免的,她遇到谢老先生的儿子,谢夜宁。那时谢夜宁已经结婚了,谢小河已经一岁半,很不幸,她是先天性的小儿麻痹,导致了双腿没有知觉。越是美满幸福的家庭,就越是受不了打击。谢夜宁和周小琳互相埋怨,不停地争吵,而那时的江玉清纯灵秀,善解人意,每当谢夜宁苦闷时,总会去找她……就这样,她成了谢家除了谢小河之外的又一个灾难。

事后她也奇怪,她是怎么爱上了谢夜宁的呢?她真的爱上了他吗?有妇之夫,恩人家的儿子,她怎么会呢?还是真的像周小琳说的,她是想一步登天,把周小琳赶走,自己做谢家的少奶奶?

真的是吗?难道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就是这么想的?她不清楚。只是从那以后,因为周小琳的存在,她成了谢家不欢迎的人。从那时起,她就极少再走进谢家的门。她觉得非常对不起谢老先生,可是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事隔多年,今天江玉又坐在谢家的老宅里,而且居然是和周小琳同在一张床上,挨得紧紧的。这让江玉觉得真是荒诞。

余欢,这两个字像是有着奇异的魔力,燕翎轻轻地说了出来,门里面的女孩儿立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燕翎面无表情,却在暗自庆幸,看来他赌对了。眼前这个女孩儿就是陈扬的女朋友,那个亲眼目睹了陈扬死亡的《泰坦尼克号》女孩儿。

今天他在医院里打点滴的时候,拜托了同事再去查一下国际警方有关陈扬的案例,希望能够得到当事女孩儿的照片。但是没办法,就像他没有权限在墓地留住这个女孩儿一样,梅林市的公安局在没有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也得不到国际警方的全力配合。他们只查到了陈扬的女朋友名叫余欢。

“余欢,我们进去谈谈好吗?”他再次诚恳地说,他有十足的把握这次可以走进这扇门。果然,这个叫余欢的女孩儿让开了道路。

天黑了,周小琳仍然还在睡,一点都没有醒过来的样子。江玉想烦了,也坐腻了,无可奈何,只能用力地摇撼周小琳,一定要让她醒过来才行。

周小琳终于醒了,她尖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瞪大了双眼,呆愣愣地看着前方,好像她仍然在一个可怕的噩梦里,无助无望地挣扎着。

江玉吓坏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又在谢家闯了什么祸,如果周小琳就此疯了,她会不会成为罪犯?她的第一反应是马上去抽回自己的手,趁着周小琳惊魂未定,马上离开这里。她成功了,周小琳像是猝不及防,被江玉一下子挣脱,可就在江玉逃一样地奔向门口时,背后猛地传来了“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吓得她一激灵,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

她呆了,周小琳竟然已经摔在了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可仍然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好长时间之后江玉都忘不了当时那个已经扭曲成一团的身体,和那个身体里延伸出来的,笔直地向前够着的胳膊,就仿佛一个马上就要溺水而亡的人,隔着水面最后一次向人间求生。

江玉回去了,她没有办法,那条颤抖的手臂,还有周小琳无声的,哀恳一样的眼神,让她没法无动于衷,就此离去。她把周小琳从地上往起拉,想把她重新弄到床上去。这把她累坏了,周小琳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重了二三十斤,这时软得像堆发了烂的垃圾,重得像是用橡皮包裹着的铅块。

两个女人最后都瘫倒在了床上,喘了好一会儿,江玉才问,“嫂……周小琳,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是一双没了内容,空空洞洞的眼睛。周小琳再一次抓紧了她的那只手腕,把它紧紧地抓着,躺在那儿,仿佛这样就安全了。

“周小琳,周小琳?”江玉试探着叫了她几声,一点回应都没有。江玉苦笑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她这么躺着实在是太难受了,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就像几个小时以前那样歪歪扭扭地半躺半坐着,尽量舒服一点,心里猛地觉得自己也不可思议。

江玉想到,自己怎么会也无声无息地呆坐了好几个小时?现在天都快黑了,夏天天长,应该快七八点钟了吧?她都快陪着这个疯不疯傻不傻的女人三四个小时了!她这是在做什么?!

还有,谢家人都在做什么?谢家人少这不假,可周小琳这个样子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来看看她?谢夜宁呢?他是周小琳的丈夫,他去哪儿了?这个时候早就应该下班回到家了……

江玉嘲笑了自己,她想到了谢夜宁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近十年前的那段日子,那时谢夜宁可是下了班就尽早回家的。现在不这样了?当然她马上就想到了此一时,彼一时,没法类比。首先是工作,也许那时谢老先生还在集团当政,谢夜宁只是员工,他可以按时下班。而现在谢夜宁坐在了总裁的位置上,必定会有太多的会议和应酬,回来无论多晚,都很正常。又或者,当年他急着回家,是因为家里有她……江玉长叹了一声,向身边这个女人瞥了一眼,那时,这个女人可不一样,像长在了职场里一样。但也要说良心话,周小琳为夫家的药业集团出了大力,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至少比谢夜宁大。

江玉想出了一个办法,她用单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她笑自己,早就应该这么做的,她被周小琳拴着,走不开,也不好在谢家大叫大嚷喊人,但是她可以打电话啊。先打给谢家的那位管家,让他来解围,实在不行,就让王管家给谢夜宁打电话,让他回来照顾他的老婆。

江玉在手机里找到了谢家的号码,拨通,正往耳边送,突然身下的床一下子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紧跟着她手里的手机被人一把夺去。江玉吓得尖叫了一声,回身才发现,竟然是一直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似的周小琳从床上扑了起来,用另一只手夺去了她的手机,然后又重重地摔到了床上。

“你发什么神经?!”再好的脾气也被惹火了,江玉变得恶声恶气的。她实在不知道周小琳到底是发了什么疯。“把手机还我,我要打电话。”

“不,不……”周小琳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江玉,一只手把手机往身后边藏。看样子她还想把这个手机远远地扔开,让江玉再也拿不到。

“你……”江玉气得话都说不出了,她猛地下了床,手虽然还在周小琳的手里抓着,可她在地上站直了,把周小琳也带得歪起了身子。“你不还我手机,那我就走了。”气急了,江玉急中生智,开始“威胁”。不过话出了口,自己都快被气乐了——她的手,肯定都被周小琳抓得乌青了,挣都挣不开,还说什么走?

可周小琳竟然大大地惊恐了,她本就被带着歪斜的身子,急忙忙地爬下了地,站到了江玉的身边。那只手机也被她抓得紧紧的,想递过来又犹豫。“你别走,你别走,别离开我……”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哀求着,简直就像如果江玉走了,她就要大祸临头了一样。

“你调查我?!”燕翎走进门后,余欢马上在后面关上了门。她快速地绕到燕翎前面,变得气势汹汹,挡住他继续往里走的路。

燕翎看着这张苍白消瘦的脸,因为怒气变得有些恶形恶状,他冷静地猜测着,这种变化有多少是愤怒,有多少是因为不安。他摇了摇头,“我没有调查你,”他有些郑重地说,“这根本算不上调查。”然后他不再理会她,转而打量这间房子。

这是高档小区里的楼中楼,大约有二三百平方米的样子,举架高大,四通八达,是与平民百姓完全不同的生活空间。接着他看到了好多的余欢,简直就是个余欢的个人极品的秀场——她的各种造型的放大的艺术照片,甚至还有仿欧洲古代贵妇造型的巨幅油画,极尽夸张奢华之能事地摆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燕翎目光所及,只见好多个千娇百媚的余欢在巨大的空间里忘我地巧笑倩兮,搔首弄姿,让燕翎全身阵阵发寒。

“你一个人住吗?”燕翎缓缓地坐下,腰可真疼,快支撑不住了。

余欢咬着下唇,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回答。燕翎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女孩儿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冷静聪明,她没意识到他这么问她,摆明了是告诉她,他连她几个人住都不清楚,对她何来的调查?

何况她越怕,就越证明她在乎调查,这不是在暗示着鼓励他去调查吗?

想着这些,燕翎有些头痛,和执拗的、缺乏安全感的人沟通会非常的累。他尽量把语气变得轻柔和善,“余欢,我记得你昨天在陈扬的墓地前说过,你和我都是陈扬的好朋友,都想为陈扬做点什么。还问过我为他做过什么,你希望我做吗?如果你希望,那么就请你现在帮助我。那也就是在帮助陈扬。”

江玉接过了手机,把手机关了,放进了怀里。周小琳的样子让她惶惑,不仅仅是惶惑,她有些……怜悯。江玉又在床边坐下了,她不再恼怒,她试着轻声告诉周小琳,她不走了,先把手放开。周小琳疑惑着,迟疑着,但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可仍然离江玉很近地坐着,生怕她会突然消失。

“你……你不饿吗?”江玉揉着自己的手腕,本想问你到底怎么了,可一下子想到这句话她已经问过好多遍了,都没有结果,所以临时改口,而她,也真正的饿了。

周小琳直直地看着她,摇头。

“可我饿了。”江玉微笑着说,她又恢复了些平时的神色,有些娇柔,带着可亲。

周小琳迟疑地站了起来,“你饿了,饿了……”她轻声念叨着,在房间里来回慢慢地走着,在周围开始翻来找去,像是在给江玉找吃的。可是她的翻找就像是没有目的,这里找一下,那里掀一下,还真的被她找出了些什么,她双手捧着,送到了江玉的面前。

江玉没有接,她看了周小琳好一会儿,轻轻拉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江玉拿起来周小琳手里的食物——那真是食物,是些外卖的糕点,江玉一块块地拿起来,要周小琳吃。

江玉的心里非常难过,她看着周小琳在这个没有点灯,变得很暗的大房间里,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转来转去,像是没有了神智一样,在给她找吃的,不知为什么,心里变得很酸。她猛然间想到,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呆坐了这么长时间了。

那不是她被周小琳吓呆了,也不是因为这里有她的回忆,她难得回来实地待一会儿。而是因为,她解恨。她一直在恨着周小琳高高在上,不讲情理,总是笑话她是个农村的土丫头,一个妄想攀高枝,不要脸的坏女人……而她,无论怎样也没有办法报复周小琳,只要周小琳是谢家的儿媳,她就没有办法报复。

可现在周小琳竟然变得这样狼狈,她看着周小琳疯疯傻傻的样子是多么的高兴啊,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多看一会儿,所以才待了这么长的时间!

江玉为自己脸红,她一直认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的。

“你想知道什么?”余欢终于平静下来了,她回避了燕翎的目光,但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跟我说说,当时的事。”这是燕翎最想知道的,陈扬当时落水的所有经过。

余欢皱紧了眉,她凝神思索,可是无论怎样努力,最后脸上还是一片茫然。面对燕翎期待的目光,她摇头。“对不起,我想不起什么。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能想起的,都告诉当时的那些外国警察了。那些记录你也都看过了吧?除了那些外,我再也想不起别的。”她痛苦不堪,突然拔高了声音,像尖叫一样地问他,“你信不信,这些天我想了无数次,可我就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扬是怎么掉进海里的我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燕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神色不变地向余欢点头,示意他相信。事实上他也真的相信,余欢并不知道什么。理由很简单,首先他真的看到过国际警方传送过来的当时的问讯记录,余欢的陈诉有当时在场的划小船的水手们的认可,应该可信;再则,事情突然发生,在陈扬的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突然落水,为什么他在水里立即下沉,几乎没有挣扎,这都与常识完全违背。如果余欢知道真相,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她害死的他。只能如此解释。

“余欢,”燕翎等余欢情绪平稳了些后,再次发问。“跟我说说,你和陈扬是怎么认识的?”

周小琳安静下来了,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江玉递给她的东西,神色渐渐地和缓了下来。江玉发现,周小琳一直僵硬扭曲的身体,似乎也在一点点地放松舒展。她想了想,决定和周小琳说说话。

“你,你有多少天没到外面去了?”江玉放缓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周小琳茫然地望着她,像是没听清。江玉重复了一遍,周小琳有了反应,她摇头。江玉心里有些紧,这是说她不记得有多少天一直在屋子里?还是说她干脆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江玉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嫂子,”江玉不自觉地这样叫她,话出了口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要是周小琳从这声嫂子里把她认出来,进而一下子恢复正常把她赶出去,那该有多好。但是事与愿违,周小琳似乎没受刺激。

江玉只好继续说,“嫂子,小河呢?你的女儿,她在哪儿?”

周小琳有些反应了,她侧过了头。“小河……我的女儿……”

“对,她好吗?你今天见过她了吗?”

周小琳若有所思,咬了一半的糕点挂在嘴边。

“她就在隔壁不远,我去叫她好吗?”

周小琳的眼睛渐渐的像是活动了起来,她明显地想起了什么。

“还有你丈夫,谢夜宁,他去哪儿了?”江玉趁热打铁,继续又问。问到这些,江玉心里不禁暗骂,这些都是周小琳生活里最亲近的家人,真见鬼,如果周小琳这个样子真是好久了,这些人怎么一个都不见,就这么让她自生自灭?据她的了解,谢家人可不是这样的。还是另有别的事情,她不了解?

“我丈夫……”周小琳喃喃自语,丈夫这个词语重复了好多遍,突然她叹息了一声,让江玉大吃一惊。这声叹息里饱含了年近中年的妇女的复杂心事,好像一下子周小琳的神智回来了,她有了感情。

江玉不再说话了,她悄悄地往回躲开了些。她看见周小琳把吃了一半的糕点慢慢从嘴边拿开,放在了一边,在床边垂下了头,用双手沉重地托着,一头好久没有洗过的长发顺着两肩披散下来,这个女人不紧张了,她变得疲劳、颓废。

“他怎么了?”好一会儿,江玉试探着问。

“他……好久没回来了。”声音从成绺成片的长发后面传出来,低沉,可再不性感。“他忙,出差了。”

“好久了吗?”江玉随口一样地又问。

那头长发在动,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又是好一会儿,两个女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外面的天这时已经黑透了,往远处看,能看到好多高层楼房都亮了起来,隐隐的繁华地段夜晚该有的声浪也传来了。屋子里黑得什么也看不见,江玉突然间失去了发问的兴致,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嫂子,你自己保重,我得走了。”她说着走向门口。是的,周小琳的状况不太好,让她很有些感慨,甚至可怜她,但是她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生活,她该回去了。周小琳自己的梦让她自己去圆吧。可就在她刚刚走到门边,伸手去开门时,背后猛地传来了急迫的脚步声,太急迫了,她和周小琳本就只有几步的距离,感觉就在她想回头却没来得及的时候,周小琳已经扑到了她的身后。

周小琳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江玉,把江玉瘦削的身子整个地包在自己的怀里。她又变得语无伦次,不停地说着什么,慌乱中江玉什么也没有听清。她感觉周小琳抱得是那么的紧,都让她喘不上气来了。最后她放弃了挣扎,果然,她停下来了,很快周小琳也安稳了一些。

这时,她才听清周小琳在说些什么,她只不过是翻来覆去地恳求:“……你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吧……我怕,求求你……”她重复了无数遍,后来她不像是在紧紧地抱着江玉了,而是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可是又不放开,她是整个人伏在了江玉的肩膀上,挂在了江玉的身上,不停地抖,不停地恳求。

“陈扬……”余欢轻声地念着沉睡在遥远冰海之底的男孩儿的名字,凄楚的表情里慢慢浮现了甜蜜的意味。“陈扬爱我,”她像下结论一样地直视着燕翎说。“我从一开始就确信这一点,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因为我以前根本不认识他,他是个大学生,虽然我没问过,但看得出来他学习功课肯定非常好,可我,”她苦笑了,“我念完高中就辍学了,开始打工,没有文凭,没有本钱,也没有能耐……”她向四周环顾,此时的她和墙上壁间的贵妇、明星完全是两个人。她说,“我只能在商场里卖货,是个售货员。你信吗?”

她看着燕翎,燕翎无法点头也无法摇头,心里泛上来很烦的感觉。他并不觉得售货员怎么了,很低贱吗?她说得像是不堪回首似的,难道她是个落难的公主?还是她心里把自己当作了落难的公主?突然间燕翎心里一动,他的目光越过了对面的余欢,向上,看到了她的一幅巨型的明星照。

墙上的女孩儿高高在上,明艳照人,耀眼生辉,真的是不同凡俗。

也许是真的,他心里暗自警惕,她或许真的是把自己当作了特殊的人物,她自恋甚至自大。

“我记得,那天我在一家超市的服装档口卖衣服。”余欢没留意他,自顾自地说。“很冷清,半天也没一个人来。我像往常一样,坐在一排排的衣服里,躲着老板,往隔街皮草行的临街橱窗看……那件貂皮大衣,”她的脸上突然泛上了一层光辉,整个人容光焕发,像是从心底里流露出了喜悦。她说,“多美啊,深蓝色的毛皮,蓝得像纯黑色一样闪着光,在毛皮的尖端,还有一层像雪花一样洁白晶莹的毫毛,简直就像镀了一层白金。天哪,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那扇橱窗下面看。而我,只能在自己的档口里,穿着超市服务员的工作服,隔着街,远远地看……”

燕翎看着她痴痴地说着,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说起貂皮大衣来,正想打断她,却见她站了起来,示意他跟她来。

余欢带着他离开了客厅,穿过走廊,掀开好几重五彩晶莹的垂地珠帘,来到了一个很小、很暗、很私密的小房间里。余欢在墙上轻轻按了一下,一盏幽幽暗暗的仿古宫灯亮了起来,让四周别有气氛。这时她打开了一扇橱柜的门,一下子燕翎呆住了。他眼前出现了一件蓝得像黑色的貂皮大衣,那件大衣静静地挂在橱柜里,长及脚踝,在灯光下闪着像绸缎一样柔和华贵的光,像有生命一样地闪着油亮的光,那上面根根的貂毛顶端都有一层闪着雪亮光辉的毫毛,显得极其珍异稀少。

燕翎好一会儿才透出口气来,他为这件衣服震惊,如此的美丽甚至辉煌,近在咫尺亲眼目睹,让他知道了为什么人类几千年,都对这种东西追逐不舍。

余欢伸手轻轻地抚摸着貂皮,“这件貂皮大衣所用的貂皮,不是我们中国出产的。最好的貂皮都出在俄罗斯,在贝加尔湖近北极圈附近,只有那里的顶级貂皮,才有这层雪亮的毫毛。这之前,我只知道它美,只看到了它的标价,知道那是我一辈子都别想拥有的东西。你知道它值多少钱吗?”她转头问燕翎。

燕翎摇头,他真的不知道。

余欢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出一个数字,让燕翎的呼吸瞬间停顿。“40万,美元。”天哪,燕翎在心里叫了一声,他妈的,那是近300万人民币!他计算过,就算他每个月开3000块钱的工资,赚30年,再加上20年的养老金,那才有多少钱?还没到200万。这也就是说,他眼前的这件由特殊珍贵的貂皮拼成的大衣,竟然是他近两辈子才能赚到的钱?!

狗娘养的,燕翎简直要破口大骂,这世界还公平吗?他难道还不如一件大衣值钱?可事实就是如此。

“我永远都忘不了,陈扬拉着我的手,走进那家皮草行,对店员说要试穿这件大衣时的情景,”余欢又沉浸到回忆里,“那个店员把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然后说那件衣服谢绝试穿。瞧她那副嘴脸,好像那件大衣是她的。那时候店里所有的店员还有顾客都看着我们,尤其是那些身上已经穿着貂皮衣服的女人。她们一定是以为我爱美爱疯了,连这样的衣服也敢做梦穿上身……哼,”余欢冷笑了,“也不看看她们穿的都是些什么破烂货!当时我全身都麻了,只想着马上逃出去,可是陈扬却拉着我,直接把他们的经理叫了过来,说他把这件大衣买下来了!”

余欢神采飞扬,情不自禁地把这件貂皮大衣拖了起来,抱在自己的胸前,蓝得发黑的貂皮把她雪白的脸庞映衬得格外娇柔。燕翎承认,这件华贵富丽但色彩又极其深沉神秘的貂皮大衣真是非常的配她。他完全可以想象她当时穿上了这件貂皮大衣时,给全场的人是怎样的惊艳震撼。尤其是那些羡慕嫉妒的女人们。

余欢慢慢地放下了貂皮大衣,把橱柜关上了。她长出了口气,“这样的东西,并不是他给我最珍贵的。”

在谢家,江玉睡意上涌,她还残存的一点意识,在庆幸着自己终于要睡着了。她绝对没有想到,今天晚上竟然会睡在这里,而且是和周小琳同床。

突然间她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来了一条短信。她勉强打开来看,内容只有一句话。“马上走,马上离开!”

江玉猛地睁大了眼睛,两个极其醒目的惊叹号,看得她心惊肉跳,好多的睡意都不翼而飞了。这是谁?在警告她吗?要她马上离开?对方知道她正在哪儿吗?

她查看来电号码,想知道是谁发的这条短信,却发现号码非常奇怪,数字的排列根本就不是手机号码应有的次序,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些英文字母。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人,用什么办法发给她的短信?她惊愕,但转而就松了一口气,甚至把手机关了机。很明显,这是条讨厌的骚扰短信,真是烦人,不知是哪个无聊的人半夜恶作剧。

她平缓了呼吸和情绪,准备再次入睡。片刻之后,就在她睡着之前,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叫方羽的男孩儿。这个男孩儿骑着赛车在早晨的太阳下快速骑行的样子,还有他悬停在滚滚车流里的样子,他打篮球的样子,都在她变得朦胧的脑海里频繁闪动。

这个男孩儿啊,真是让她忘不了。因为什么?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而现在,这个男孩儿会在哪儿?也在谢家吗?离她很近?正在干什么?

梅林的夜更深了,没人知道,在梅林市的另一个角落里,突然也有一只手机震动了起来,它也来了条短信。屏幕亮了,幽暗的蓝光在一片漆黑中显出了些周围的轮廓,是间很大的房子,可是空寂无人。直到它震动结束了很久,才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短信里只有三个字:

——开始了。

看短信的人一遍遍地仔细阅读这三个字,好久之后,他慢慢地回复: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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