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马六就在望君楼里劳作了起来,纪宛儿下楼时,恰好遇见了他。
她指着马六说,“你,派个人将臻儿穿过的衣服送到垃圾堆那吧。”马六唯唯诺诺的应下来,拖着他的瘸腿一瘸一拐的走向秦臻首的房间。
“咚咚咚…”,
“来啦,来啦。”
门一下子被从里面打开,纪辰夕一看是马六,询问道,“马六叔,这么早,请问有什么事吗?”
马六略带烦躁的答道,“太太让把秦小姐用不到的衣服扔到垃圾堆那。你赶紧收拾收拾吧。”
辰夕听后,小声抱怨道,“啊,这样好可惜,就不能给下一位姑娘吗?”
马六没听清,怒吼道,“你磨磨唧唧的干什么的,让你去收拾就去收拾,小心把你发卖给人牙子。”
被马六一吼,辰夕吓的跳了一下,忙回道,“马六叔,奴婢现在就去收拾。”
说完,辰夕飞奔跑回屋内收拾去了,不一会,她就提着一个大袋子出来,对马六说道,“马六叔,喏,就这些,剩下的那些,我看有些挺贵重的。”
马六随手接过袋子,掂了一下还挺沉,又递给辰夕,说道,“这么沉,你是不是要累死老子,你提着。”
辰夕忙接过来,讨好的说道,“奴婢遵命。”说完,两人慢慢的从甬道里走到楼后面。
出了望君楼,清冷的空气铺面而来,辰夕下意思的搂了搂肩膀搓搓。
马六低声说道,“小姐,我们这次坐骡车,就是那辆。”
随后用手指了指位于后门边旁的那辆青布骡车,车厢用一层略厚实的青布盖着,一匹黑色的骡子栓在轭上,正在那哼哧哼哧的喘着气,辰夕提着袋子走过去,先把袋子放到车厢里,由于她今天穿的是望君楼丫鬟普遍穿的青绿淑女裙,在上车的时候就很不雅的爬了上去。
出了望君楼所在的道路,他们得先到城外的垃圾堆那,在从那里路过换车之后到之夫先生那去。
出了城后,辰夕就放松了很多,撩起车厢内的窗帘,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山丘,现在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山丘上蔓出了一片片的绿,路边的柳树树枝上也发了芽,枝丫不时刷到骡车。一路无话,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城外的垃圾堆,类似乱葬岗,各种虫鼠乱钻,偶尔还有黄鼠狼、刺猬、野狗什么的出没,三月的天气,臭味在很远就能闻道。
马六停下车,说道,“小姐,前面味道非常重,属下将骡车停在这,以防万一,请小姐安静的坐在车厢内,属下去去就回。”
说完,马六从车厢内拽出袋子,一瘸一拐的走向垃圾堆,然后再走回来,登上骡车,驾车来到垃圾堆的另一侧。
虽然离垃圾堆很近,但由于边上有很多树和灌木丛,这反而可以成为藏人的地方。这地方早早的停了一辆青布骡车,小五正站在骡车旁,纪辰夕待骡车停下后从里面爬出来,谢过马六后,又钻进了小五的骡车。
小五向马六打了声招呼,就驾车离去,待他们离去半个时辰左右,马六环顾四周没有危险后,也驾车返回望君楼了。
小五驾着骡车一路走小道往夫之先生的住处--古村赶去,不一会,他们就来到了古村,夫之先生自十三年前,就化名为白夫子。当时古村的人口非常的少,夫之先生就以私塾先生的身份借住了进来,这么一住就是十三年,平常的时候,之夫先生也会到集市上替人算命,也便挣点贴己银子。
古村还是那样,掩印在大山里,村里的村民这几年随着外出买卖的增多过的也越来越富足,不过内心里的小富即安思想还是比较浓厚。但是,这里的村民都很淳朴,待人非常热情。穿过田间小道,再上两个坡,远远的就能看到一颗柳树,柳树的嫩芽已显青绿,这颗柳树非常的大,庞大的枝条将之夫先生的家貌似给保护了起来。
之夫先生一到古村的时候就赁原私塾先生的宅子,几年过后,又买了过来。这个宅子是个类似“两进”的样式。一进门的是堂屋,堂屋东边的为东房,一般用来教书,西边的房子为西方,用来当做厨房,堂屋是之夫先生自己办公用的地方。再往里去,是上房,之夫先生的寝居,西厢是辰夕住的地方,东厢是库房。西厢后有一条廊道,通往后面,后面有片池塘,池塘中间移了座人工假山,池塘周边种了密密麻麻的竹子,夏天是时候,到竹林里小坐片刻,那种凉爽劲,辰夕似乎现在还能感受到。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之夫先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带纶巾,神情肃穆,手握一把普通的折扇,不动声色间似神仙一般。
此时,辰夕正站在柳树下寻思一会见到师傅的时候,怎么和师傅说这三年来的一切,不成想,师傅自己就开门出来了。
辰夕上前,恭敬的道:“师傅,没想到您老人家在家。”
宗夫之沉沉的看了辰夕一眼,撇过小五,凉凉的说了句:“都进来吧,记得把门带上。”
小五欢快的道了声:“是。”
辰夕暗想,真是个狗腿子。
三个人一直走到上房那,一路过来,整个宅子冷冷清清的,辰夕鼻子一酸,这三年来,估计师傅平常教书外,就只和小五在这个宅子里了。
到了上房的正房门口,宗夫之突然站住了,他背对辰夕和小五,冷然出口:
“数年相别,孤云独鸟,今留春,可似往年?”
辰夕突然就想哭出来,揉了揉鼻子,回道:“今重逢,一如经年。”
小五赶紧上前打开了门。
进门的一刹那,辰夕感觉一切都未变。靠近窗子那的书桌,虽是师傅的,但是实际是她每日用来描大字的桌子。贴着墙的百宝阁上,自己在市集上淘来的实际上一点都不值钱的东西还完整的陈列在上面,旁边的书架上,自己早已翻烂的书还放在那。更熟悉的是位于上首的那把沉沉的乌木椅子,那更是她的最爱,没事的时候,或趁着师傅不注意的时候,坐在上面偷喝茶水或是点心,然后在打个瞌睡。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辰夕突然跪下,哽咽道,“师父,都是徒儿不孝。”
其实,宗夫之的心直到亲自看着辰夕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的眼前,心里的那一块石头才踏实下来,看到辰夕这样,他心如刀割。
去他什么的为师之道了,去他什么的要保持师傅的尊严,只要他的孩子能在身边,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宗夫之扶起辰夕,辰夕猛地抱住宗夫之的腰,呜呜的哭道:“师傅,辰夕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宗夫之拍着辰夕的背,温和的说道:“傻孩子,就算你想,师傅也不会啊。”
在宗夫之的安慰下,辰夕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理智也回归了,意识到自己抱着师傅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不雅,借着抹眼泪的动作,尴尬的站起身来。
随后,宗夫之坐到那把辰夕往时最爱的椅子上。
辰夕自觉走到旁边的桌案上,将茶炉点火,先将水烧沸,待水似波浪翻腾时,从旁边的盐罐里加入适量的盐用来调味,再从茶壶里舀出一瓢水,用竹夹在沸水中转圈搅动,使沸水出现旋涡,过了一会,水大开,如波涛翻滚,水沫飞溅,就把刚才舀出的瓢水重新加进去止沸,以保养水面孕育出来的“华”。她从桌案边的茶盘里取出四个小茶杯,分别倒上刚刚煮好的茶水。
辰夕是那种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般的女子,只看她在那安静的煮茶,就能让人觉得如欣赏一幅动态的美人图,辰夕的长相没有遗传她父母的长相,有点像她死去的亲祖母,尤其是眼睛,典型的内双眼,平常看起来仅是比较有神,但一旦看一个人时显的特别有气势;鼻根挺拔,嘴唇略薄,五官分开看来比较好看,但搭配到一起就比较普通了,顶多就算清秀。在宗夫之多年的教养下,气质颇佳,虽穿的比较寒酸单薄,但细品之下,通体高贵,满身秀气,尤其当她抿着嘴、笑吟吟的看着别人的时候,令人如沐春风。
辰夕端了其中的一杯,走到之夫面前,恭敬的道,“师傅,请喝茶。”虽然在精神上,宗夫之与纪宛儿从没有慢待过辰夕,但在物质上,有时候连凑合都谈不上,多年的底层生活,尤其这三年来的流亡,导致辰夕的皮肤特别粗糙,就像现在握着紫砂茶杯的手,遍布大大小小的毛刺和划痕,一看就是一双饱经多年沧桑的手。辰夕毫不避讳师傅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甚至有些感激以往的生活,在过去的十三年里,她什么都接触过,什么技艺都会,就是现在将她仍在深山老林里,她相信她也能活下来,她的命运决定了她不能像豪门贵女那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要走的路是一条充满荆棘、鲜血的路。
她跪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她是师傅,而师傅也低头看着她,她能在师傅的眼睛里清晰的看着她的身影,这是满身满心爱她护她的师傅,三年前的那一夜,她让他伤了心,她心里一直对师傅感到很愧疚,于是她微启嘴角,满脸的孺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