雟州,原为李唐疆域,公元756年,先南诏王阁罗凤与吐蕃通气,联合攻下此地。以阳蓬岭为界,北归吐蕃所有,南则归诏所图。
州内剑南西山,大渡河东面,摩智邪骑着狮子骢,并排的有骁勇将军乞藏遮遮,副将尚结心和大臣廓·赤桑雅拉。四人身后,造匹青白红烧,浩浩汤汤,火焰般耸动。
“草枯马蹄轻,角弓劲如石。”摩智邪略微得意地吟诵。
“正值秋收,膘肥马壮,打战的好时候。依着论讷舌都督计议,让利罗式游说登赕、浪穹和施浪三诏诸侯。事成之后,灭了异牟寻,扶利罗式上位,整个南诏尽数入吾赞普彀中!”乞藏遮遮志得意满,对准酒囊狠狠灌了几口葡萄酒。意兴阑珊之余,不免唱起了蕃歌:
绿湖水呢一方,
翠树叶呢柳枝,
金雀鸭呢嘻唱,
鸣捷报呢欢呼,
闻好信呢腾庆,
壮声啸呢威武。
所骑的骏马也止不住嘶叫,鬃毛间或两胯的火焰印迹,昭示着它的出类拔萃,引得若干匹马儿嘹亢,落日掩映,霞光擦过云边,添上几笔绚丽。
廓·赤桑雅拉嗜茶,神思清明,有着他们没有的洞察之能。对于乞藏遮遮的骄傲自满,他不置可否,扼要道:“据说南诏王庭,王后诏佐,帝师郑蛮利和勇将章仇口土等势力,都属归唐一派。此行不容小觑,千万要提防!”
尚结心喝的是青稞酒,听他这番劝说,十分不解,心道:同样都是吐蕃七大贤臣,活该你排第六,总长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量在制订了【九强布】的份上,嘴上仍要放尊重些,不由朝他笑道:“廓相尽可宽心,落武已经笼络住南诏氏族大姓,包括段诺突在内的首席清平官,均主张臣服我们的赤松德赞赞普,意在抗衡王后诏佐代表的独锦蛮族,剿灭归唐势力!”
廓·赤桑雅拉品了几口西山白露,吹起花白的胡须,不足道:“说起香姬(落香尘的艺名),真真看错她了!若她争气,为异牟寻诞下个幺儿,我们直接辅佐她的孩儿为南诏之主,大事可成,何须这般资费!”
摩智邪讪笑:“原不指望她成多大事儿,赞普的意思,异牟寻的后宫中,多个把吐蕃女子,养着当摆设也成。不过警醒他,别忘记吐蕃给他带来的荣耀和地位罢了!”
乞藏遮遮笑道:“区区舞姬耳,不过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弃......”
不曾说完,风声鹤唳,朝前望去,竟是人马,为首的乃牛犊小将章仇口土!他的脊梁骨凉飕飕,冷汗沁了一层,他阿爸的人头是他阿爸下令砍的!
尚结心也不由胆颤,他阿爸的人头是他达达砍下来的!
章仇口土金珠攒辫,红紫色的云锦衣袴,闪耀金线织就的月桂花样,跳脱的波罗皮纹路,从前胸延至后背,佩戴尚未出鞘的郁刀,纵然鞘上镶嵌玛瑙宝石,终抵不过刀身冲出的那股摄人的煞气。黝黑褐亮的皮色,朝面前的四人,不违尊重地笑道:“近期收到贵国赞普信函,料诸位贵宾今日定能赶到。末将早食就在这儿张罗,生怕晚些耽误了!”
因廓相在场,摩智邪不敢拿大,礼让道:“章仇军将言重,赞普让我等备下薄礼,观摩南诏秋祭,顺带热络彼此的情谊!”
章仇口土戏谑道:“使臣说的是啊!落武从前天夜里便同缥信说道,要如何如何迎接,如何如何筹备,焉知不是心有灵犀,感应至深!”
摩智邪听着,像戳中了心事,忙看向天边的大雁。
章仇口土先行放他一马,看向廓相,因蛮利师父交代过,此次来访,竟然派出了吐蕃七大贤臣之一,定是巧舌如簧。再三叮嘱他,务必拿捏好对方的态度。章仇口土行了个大礼:“廓相,阿土在此有礼了!”
廓·赤桑雅拉忙拉起他,辞笑道:“土军将无须如此。你我两国均尚武,军将非逊于人下,休要折杀老夫,呵呵!”
章仇口土进一步说道:“廓相受得起,阿土不过耍刀使剑的武夫。比不得您,位列吐蕃贤臣之一,还颁行九强布,规范命价抵偿的律法,举国无不称颂。”
廓·赤桑雅拉观他眸光流转,幽微的戾气内荏,却不乏赤心萦绕,不无动容地说道:“土军将博学多闻,后生可畏啊!”
摩智邪,乞藏遮遮和尚结心在一旁干听他俩谦让,恨不得忘了他仨,好方便自去歇息。
热络了片刻,章仇口土抬眼望了望天色,指了指不远处的营帐,信口道:“若当下加快脚程,破晓时分可达王庭。只一件不足,夜间到底寒凉,不免饥荒。末将拿赤黑文深的大虫豹皮支起了营帐,烧了热热的炕火,委屈诸位使臣将就一晚。明早启程,下晌直达王庭,届时享用洗尘宴,倒也便宜。”
人困马乏之际,便都依了他的提议,各自的兵卒密密麻麻地围坐,烹煮酥油茶,分食青稞面,痛饮马奶酒,不失惬意。
入帐假寐片刻,廓·赤桑雅拉朦胧间闻得一股熟火清香。睁眼一瞧,由章仇军将的犀毗鎏金皮胎铜盖渌囊发出。止不住疑惑道:“章仇军将,里边装了甚阿物,这般喷香?”
章仇口土心道:果真如小阿所言,轻易上钩了!
收起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从近身的负排长囊热河手中接过一只相似的渌囊奉上,辞色道:“此乃暖香茶,廓相不介怀,权且拿去漱口吧!”边说边递与他。
廓·赤桑雅拉没有客套,豪迈地接过。许是乍暖还寒,加之一路过来,饮了不少西山白露,脾腹不免存凉。当下吃了几口熟茶,甘爽的花香并竹韵,在舌苔之间拳拳化开,绵绵暖意贯通脉络,精神气也借机补足。畅快之余,连连赞叹:“非寻常茶饮可比拟”。
在他吃茶之际,囊热河依着章仇的示意,携了三只锤金嵌珠的酒囊,分别交付摩智邪,乞藏遮遮和尚结心,装的均是酥油茶。摩智邪的酥油茶里多加了一味玫瑰露,乞藏遮遮的是荔枝蜜,尚结心则是姜花煎。
似拼死吃河豚的情状,摩智邪先尝了一口;乞藏遮遮见他无恙,怕落于人后,方灌了两口;尚结心见他俩都无事,敞开胃口痛饮半壶。
抛开心里的忐忑,他们也觉得吃着比赞普宫里的酥油茶还要香甜。
待上了行炙,浑羊殁忽,古楼子,麻辣兔丁烧卖,茄鲞并梅煎杏脯等吃食,四人同章仇口土齐齐享用。
乞藏遮遮狠扒了盘中的茄鲞,十分尽兴,恼不得笑向章仇口土,声声言其费心。
尚结心见佳肴丰盛,放下些许戒备,半示好地笑道:“那些个炙,倒也不稀奇,赞普也多有馔赐。难得的是这烧卖,看着精巧,像花骨朵,吃着麻辣,像朝天椒,着实有趣!”
摩智邪嗜甜,独爱青精白莲团子,灌了浆的水晶菓子,笑道:“甜而不腻,莲子、菊花、枇杷、芝麻、核桃、杏仁均是入秋养生的食材,定是出自戈兰殿的餐素。”
廓·赤桑雅拉才吃了一盅牛乳蒸羊羔,受用得了不得,听了摩智邪的猜度,悟道:“正是了,恐怕这暖香茶也是戈兰殿的茶仪备下的?”
章仇口土点头,刻意加重了语调:“几位都是行家,末将如实招了,以上皆由茶仪荃尔贞协理。”
乞藏遮遮心口突了一下下,跳得狠。荃尔贞这个名字并不深刻,但勾起了隐匿深处的另一个名字,荃尔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