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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朝会殿殿门大开,三公九卿和属官们鱼贯而入,立在殿前,等着皇上上朝。曹嵩穿着崭新的太尉朝服站在最前面。他身后的几个官员小声偷偷议论着。
“他还真有脸穿着太尉服上朝?”
“那肯定要的啊,花了一亿钱,还不让上朝,那图个什么啊。”
“一亿啊,曹巨高真有钱啊。”
“可不是么。他父亲可是先帝面前的大红人,捞了不少钱吧。”
“不然他一个费亭侯而已,怎有这许多钱?”
“有钱有什么用,不如跟他爹一样,胯下来一刀,不比他太尉在皇上面前好使。”
“哼,曹太尉?不过是阉人的儿子。哈,阉人的儿子也当上了太尉,可笑,可笑。”
众官员一阵窃笑。曹嵩假装听不见,双手举着笏板,笑咪咪地在队列里站着。
过了许久,不见皇上上朝。大长秋张让走了出来,宣布退朝。众官员们又依次退出宫外,默默摇头叹息。只有曹嵩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拉着各个官员递上名帖,邀请大家来府上赴宴,庆祝自己上任太尉。
堂堂太尉,一会儿拉住这匹马,一会儿拦住这架轿子,身后跟着个老仆役,抱着厚厚的一摞名帖,一本一本递给他,他再亲自双手递出去。可这些官员们却轿也不停,马也不下,摆摆头让下人们收了,没走出宫门外两步,直接弃在地上。曹嵩的仆役看见了,几次想提醒他,可一直等到曹嵩把一整摞名帖都发完了,笑咪咪地上了轿子,也没好意思开口。
过了几天曹府大摆宴席,几十条案几把大厅摆了个满满当当,下人们一早就备好了各种菜肴,就等宾客们入座了。
然而宾客们一个都没到。
曹嵩站在门口亲自迎接,左等右等却等不来人,还被去打马球的儿子嘲笑了一番。一旁的仆役也是一脸的尴尬纠结。
“曹太尉!”粗犷嘹亮的喊声,从街那头传来。眼看来了位一身锦袍的大汉,留着一脸毛刺刺的络腮胡子,踏着一双乌亮的高靴,袍子的下摆别在腰间,宽大的袖子里拎着一吊荷叶包,随着迈开的大步一晃一晃。
这一嗓子把曹嵩也喊住了,可能他也没想到还真有人来赴宴,定睛一看,随即喜出望外,远远地恭敬施礼,再一摆手,将这人请进了府中。
“何国舅!快请快请!”
原来何红儿终究是被皇帝册封了皇后,前两天在朝上张让代为宣旨,连册封大典都免了。他的哥哥何进,也因此被从外面提拔进京,当了虎贲中郎将,旋即又升为侍中、将作大匠。虽然都是虚职,但借了妹妹的春风,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而这被曹嵩请进府里的锦袍大汉,正是何进。
二人落座席间,下人们送上酒菜。大厅里也没有别的客人,何进直接就在上座坐下,看着这一道道美味,也不用勺箸,把两边袖子胡乱地一挽,端起碗呼噜噜就喝,又伸手抓肉,扔进嘴里嚼得吧唧响。下人们没见过这样的客人,纷纷侧目耳语。曹嵩却是镇静,撩起袖子吃自己的菜,时不时敬上一盅酒。
何进足足吃了大半柱香的时间,才抹了抹嘴上的油,对着曹嵩一举杯:“恭喜曹兄官升太尉!”
曹嵩也举杯:“承蒙国舅赏脸,前来赴宴。”
“曹兄太客气了。我何某是来祝贺的,你看我还带了礼物。”何进是拎着荷叶包进来的,落座时随手扔在了一边,此时往案上一放,麻绳一抽,哗地大敞开来。
“半扇猪肉,都切作了臊子,两斤猪大肠,也洗了通透。”
下人们纷纷掩鼻,曹嵩也不由得向后一仰。
“吾弟何木,那是乡里的一把好手,乡亲们都愿意听他的。他的刀法比我还好,今天这只猪就是他亲手宰的,大半只都送进宫里去了,我留了点来送给曹太尉。我想让他当个河南尹,劳烦太尉帮忙关照一下。”
说完起身,两袖一甩,环在身前做了个揖,也不等回礼,转身就走。
何进这来的也快,走的也快。曹嵩一时没反应过来,急急追了出去,在府门外拦下了何进。
“何国舅,这河南尹一事……应归大司徒议定,我也帮不上忙呀。”
“曹太尉,”何进一脸不快地打断了曹嵩的话,“您现在可是太尉,一言九鼎,这等区区小事也不肯帮忙,莫非看不起俺的出身?那我可要找皇后说道说道了。”
说罢大步离去,下摆依然别在腰间。
何进当官之后,他弟弟何木继承了家里的招牌,也当起了屠户,大字不识一个,怎么看都不像能当官的,不过现下大汉的官府,又有几个是够格的?连皇上都亲自卖官鬻爵,何进说得也没错,曹太尉出马,稍微斡旋一下,一个小小的河南尹还是很容易当上的。问题是掌侍皇帝左右的小黄门蹇硕早就定好了人选,要让他的侄儿蹇岗来任这个河南尹。外戚与宦官历来水火不容,这河南尹之争,定然不会轻易罢手。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蹇硕的轿子就停在了曹府的门口。
蹇硕也不进门,连轿子也不下,只是掀起轿帘,让曹嵩像下人一般在一边站着。
“何进这厮是不是来找你了?”
“何国舅确实来过。”
“要他那个屠夫弟弟当河南尹?”
“何国舅确实举荐其弟。”
“你觉得如何?”
曹嵩抿嘴想了一会儿:“未曾确切考察。但曹某听闻何木为人正直,孝对父母,信服乡里……”
“狗屁!”蹇硕破口大骂:“就是个杀猪的莽夫,不通人情,不识句读,除了杀猪刀连个兵刃都不拿不稳,能当个屁的河南尹。”
曹嵩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也不敢回嘴。“河南乃成周之地,要是让这厮当上了河南尹,朝廷脸面何存。曹太尉,我是看在你爹曹季兴的面子上,来给你打个招呼,你可要站稳脚跟啊。宫里的大长秋也记挂着你,说自己是看着曹嵩曹巨高长大的,让我提醒一下你,可别有什么错觉,觉得一亿钱很多呀。”
蹇硕阴恻恻地说完,帘子一关,吩咐下人抬着轿子走了。
留曹嵩一个人,看着自家门上崭新的太尉府牌匾,暗自叹气。
第二天上朝回来,曹嵩鼻青脸肿。
曹操带着马球棍例行来问安,不禁笑出声来。
“曹太尉这是上朝路上遇见劫匪了?”
曹嵩扶着额头,苦恼地说:“昨天何进何国舅不是来了一趟么,要我帮他弟弟当个官儿。”
曹操点点头。
“今天他又带了两个人来,说是少时玩伴,非要一块上朝。跟守门的功曹打了起来,脱下靴子就扔。直接砸我脸上了!”
“这玩伴好力道啊,砸这么重?”曹操看着父亲眼眶的淤青,想这靴子怕不是铁做的。
“不不不,这不是靴子砸的。”曹嵩一面拿手揉了揉,“蹇硕不是也要那个河南尹的位置嘛。皇上下了旨,让何木当河南尹,大长秋张让就是压着不让盖玉玺,何进也不省油,在朝上就打起来了。”
“嚯,朝堂还真是热闹啊。”
“热闹极了!可我得上去拉架啊,两边都喊我帮忙,结果他们俩没事,我给打成这样了。要不是皇后出来圆场,我今天走不脱。”曹嵩说着直摇头。
“哈哈哈,活该你要当什么太尉!”曹操一手撑着马球棍,笑得直不起腰来。
曹嵩板起了脸,训道:“阿瞒你光笑话你爹,可不是为子之道!曹家人不应该同心协力,共度难关吗?”
“共不了共不了。”曹操才不管这些,扛起马球棍就要走,“谁要出大钱买这么个官,谁就得受这些气!”
曹嵩轻叹一口气:“要是御龙阁势力还在,哪里会有这种乱象……”
“孟德兄,快快快,去芳泽楼。马球棍放下、放下。打什么马球。”好巧不巧,这时刚好袁绍来了,“听说今天芳泽楼的来莺儿出道,可不得了。”
袁绍与曹操相识已久,进府也不需要通报,直接就走进厅中,拉着曹操就走。临走前向曹嵩点了点头,算是问候了。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是出了名的士大夫家族,那袁绍字本初,乃是司空袁逢庶子,少年任侠,飞鹰走狗,倒是与曹操志趣相投。曹嵩自然是求不得跟望族袁家多多来往,任儿子跟袁绍去了。
洛阳城墙内不准奔马,这是汉光武帝刘秀定下的规矩。但此刻袁绍和曹操正各骑着一匹快马,朝着芳泽楼奔驰而去。袁绍一路跑还一路道:“快走快走,新花魁出道可不容易碰到,去得迟了,只怕被其他人捷足先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