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慎之本以为,度笙会对他额间的光印刨根问底,却不想她却问道:“你……百年前可用此法术救过人?”
孔慎之一怔,他活的太久,很多事都不愿记得了,但他一直以别人的身份过活,很少会用到这一招,若是之前度笙见过……
“不太记得了。”
度笙明显的压抑着激动……
她父母生下她不久,父亲便没了,她刚笨拙的学会幻化成人形,母亲也离开了,临走前嘱托她前往入云翁,投奔入云翁翁主孔祁。
度笙入世后不久便遭到追捕,没想到都已经过去了数百年,那些人仍是没放弃,她东躲西藏小心翼翼的赶路,却在一处峡谷,遭到两面夹击,敌方显然已得知她是麋鹿后人,早早在此处设下埋伏,度笙幻化出原形,想硬冲出去,大不了鱼死网破,心中默念:“麋鹿先人佑我。”
不想敌人看出了她的企图,飞来一箭,却不伤其要害,明显想捉活的。可与此同时,在度笙身前忽然形化出一人,此人一袭墨色长袍,长发被一支白玉簪挽起松松垮垮,手中端着一本书,外形精致中透出几分慵懒,容貌青俊却眉头微皱,仿佛上一刻还在休息的人,突然被召来,脚下有些踉跄的刹住了步子。
敌人刚想活捉度笙,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吓了一跳,但看男子环视四周情形,仿佛也在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众人回过神来——不管了,干脆将两人一起捉了!
男子望着来势汹汹的众人,又看向受伤的麋鹿,心中一丝了然,随即幻化出一片树叶,手一挥,树叶飘向空中抽出千万枝藤,编织成大网困住众人后带上麋鹿迅速逃离。
一人一鹿躲进破庙,接下来的几天男子帮麋鹿疗伤,照顾它起居,度笙学会幻化成人形本就没多久,如今又受了伤,只能瞪着双鹿眼看男子忙里忙外,她注意到了他使用法术时,额间显现的似鹿角形状的光印了,想来是麋鹿先人显灵,真的派人来佑她了!
度笙发现男子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好吧,和一只鹿也没什么好说的,举止却温柔轻缓,几天下来,度笙渐渐的也有些依赖他。
夜里他坐在旁边打坐,她就偷偷蹭过去试图躺在他腿上,男子察觉了也不恼,反而调整了姿势,让她整颗头靠上来,度笙睁着双鹿眼不睡觉,盯着他的下颌出神。
他发觉了,低下头来,仿佛轻笑了一下,用手掌附上她的双眼,以为她睡了,将手掌移开,没多久发现她又睁开了眼在瞧他,男子这次是明显的笑了。
度笙看了看庙门外空中高悬的明月,又看了看上方笑了的男子,嗯……还是后者好看,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又温润的人……
男子见她不睡,无奈拿出一片树叶放在唇边,试图吹首曲子,但好像很久不吹了,一开始有些生疏,断断续续的试了一会儿才找到调子,度笙不懂音律,却觉得此曲甚是好听,有催人入眠的神效,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入云翁翁主孔祁追踪赶来的时候,度笙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此时正用几乎不存在的鹿角顶男子的额头玩,大有一较高低的架势,却因为个头太小,动作显得有些蠢萌。
孔祁来到破庙,见果真有一只麋鹿在此,便心急上前唤道:“寻予!”
度笙听到有人唤自己,动作一顿,只见一位白胡老翁,略急促的来到了她身前,想必他就是母亲口中的入云翁翁主了。
度笙幻化出人形,对着孔祁行了一个大礼,孔祁将她扶起,查看她可还有伤……确定她无碍才注意到度笙旁边还有一男子,得知是他救了度笙,孔祁自是感谢,男子话不多也不居功,只是好奇:这小鹿原来可幻化成人形……
孔祁并未逗留,匆匆告辞后便带上度笙赶回入云翁。可他带着度笙走出庙门口不远,还在自责自己没有早点将她接回,小人儿却突然挣开他的大掌,飞一般的奔回了破庙。
男子此刻已经收拾妥当,正在想自己身在何处,他现今的身份是星象师,当时正在房中读书,却突然被唤来了这里,该怎么回去呢……
却见本该走了的小人儿,此刻又奔了回来,在他身前站定,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着他开口道:“哥哥,我还没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吗……?
男子仿佛思索了很久,思绪有些飘渺,他的名字……他自入世以来,笨拙的学做人,尝试融入这世间,他走到哪里都会被自动融入进哪里,仿佛他本就该是属于那里的人。
他替代着一个又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继续活着……
他叫孙冶己……
也叫曾樊……
他叫吴商……
也叫李续仁……
现在被唤做朴星辰……
可是对着这双眼睛……他仔细想了想……
自己初为人时,好像也学着世人,给自己起过一个名字:“宁不枉。”
度笙默读了两遍:“宁不枉……宁不枉……哥哥,我会记得你的!我叫度笙,你也千万要记得我!等我长大了,若再遇到你,一定会报你的恩!”说完就朝着庙门奔去。
宁不枉望着再次远去的背影,口中呢喃:“不必的……”
宁不枉听完了度笙的叙述,也些许记起了当年之事,他百年前救她时就想过,她可能是麋鹿后人,不然自己不可能在她发生危险时,突然出现到她眼前。
几百年过去了,没想到还能再遇到她。
度笙:“当年你能突然出现救我,可是与你额间的光印有关?你为什么……”
宁不枉略点头,知道度笙想问的是,为什么他身上会有属于麋鹿一族的东西:“麋鹿神印的确在我身上,不……应该说,度我先人的神力在我身上。”
宁不枉道出,他本是麋鹿山的一棵千年槐树,每日在山上吹吹风,让动物们避避雨,偶尔与仙草藤蔓们打闹。
突遭大火那日,他本也难逃一劫,但麋鹿先人——度我,在火势快蔓延到山顶时,来到了树下,竟决定在那里散神自尽,麋鹿先人死后,其肉身化入泥土滋养了树根,散了的神印化作神力被他吸收,槐树周身如得金光保护罩般庇佑,大火漫过,它竟毫发无损,并让他可幻化成人形,在敌人搜山之前从麋鹿山逃离。
他来到世间,不知是不是因神力的关系,总能感知到已死之人的存在,并得知他们的生前事,宁不枉路过一个又一个地方,奇怪的是,周围的人明明从未见过他,却都觉得他熟悉的很,仿佛名字就在嘴边叫不出来,他索性替代着已死了的人,带着他们的生前遗愿,继续他们的未完之事,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度笙听着宁不枉平淡的讲完这些,觉得胸口有些闷,自己先前竟然还误会他……
千年之路,活得都是别人,该是很孤寂的事吧,世人将他替作别人,无人能懂真正的他,无人关心他究竟是谁,他走后更是无人会记得他。
他行走在世间,可以是很多人,却又可以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度笙调整心绪:“所以,我不会把你当成别人,是因为我是麋鹿后人?”
宁不枉轻点头:“嗯,世人被我所惑,是受了度我先人的神力影响,而你是麋鹿族人,自然不会。”
度笙有些沾沾自喜:“哈!那你以后可有克星了!你做过了什么事,我都能记得!”她前一刻还假装凶巴巴的威胁,下一刻表情却有些不自在:“包括你的名字……”
宁不枉没想到她还能记得,毕竟连自己都时常忘记。
度笙盯着他的眼睛:“嗯……姓我记不得了……但名……是不枉?因为同我的名连起来像‘不枉此生’……很好记的……我没记错吧~”
其实度笙记得他的全名,宁……不……枉……当年的救命恩人,他的名字,她一直都不敢忘。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道出自己记得他的全名,她总有些不自在。总感觉……感觉……她也说不上来……
宁不枉有一刻的怔忡,原来世上有人能辨出自己,是这样的感觉……他说不清这感觉具体是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发热:“宁不枉……我叫……宁不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