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谦和龙三郎是一起回的齐星阁，虽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但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谈。
其实很多事情龙谦都已心知肚明，比如是谁在他被族人追杀时出手相救，以及是谁屠杀了整个黄龙族。
他本该感谢龙三郎，是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让自己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认识了几个还不算太差的朋友，尤其是在齐星阁待的那几年，是够他一生回味的珍贵经历。
可他也杀了自己的父母，尽管他们对自己严苛过了头，但也曾予他温暖，黄龙族人也并非个个讨厌，其中也有很多好人，他们不该是，那种死法。
到了天权山，颜玖处，龙三郎见到君影时，表情才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浑浊的泪从他眼中流下，颤抖的手想去抱孩子，却又不敢。
龙谦拉走呆立不动的翎，未免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抢先让她闭了嘴。
很奇怪，龙三郎应该正值壮年才对，但他现在给龙谦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龙三郎粗糙的手指在君影柔嫩的小脸上抚过，惊醒了她。
婴孩不会管什么时不时宜，她看见面前出现了一张陌生的大叔脸，便放声大哭起来。
龙三郎吓得手忙脚乱，还以为自己弄疼了她，正不知怎么办时，翎走上前，把他推到一边，熟练地抱起君影，哄了没一会儿便让她安静了。
也没用幻术，竟然这么厉害，龙三郎心想，转头问龙谦道:“这是你，呃，夫人？”
“不是。”龙谦否认道，脸色有些发红，“你接下来，要去哪？”
“去哪？我不去哪？我和何见商量过了，我要留下来。”
我不希望你留下来，龙谦想这么说，可他做不了主。
“你留下来做什么？”
“保护你，还有她。”
“我不需要。”
“你一辈子可能就停留在人仙境了，齐星阁又不会死命保你，万一出事，总要有人帮忙。还有这孩子，她叫什么？”
“君影，颜君影。”
“不管她姓什么叫什么，都是小瑜的孩子，我必须守在她身边。”
“小瑜究竟是你什么人？”他小时候就问过这个问题，但从来没有一个大人愿意告诉他。
“我女儿。”
这个回答并不出他所料，但他有一个疑问。
“那小瑜被送去魔界时，你为什么没有出现，没有救她？”
“我根本不知道，我一直监视着濛武山的动向，我一直看着的，可我就是不知道小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那里，我根本不知道……”他想压制哭意，声音仍止不住的发颤。
龙谦长叹一声，不愿再多说什么。
龙三郎缓过情绪，又递给他一枚黄色的小石头。
“黄龙石？”他诧异道，他以为这种万恶之源一般的东西，应该早被龙三郎毁去了才对。
“就是靠它我才能化形为龙，你的修为，也许可以靠它获得一点突破。”
龙谦接过，摸了摸，手感依旧，有种久别重逢之感。
绝不能让这东西靠近君影，他想，等我修为上升了，就把它毁了吧。
他抬起头，又问道:“我记得你之前天资低劣，难道就是因为黄龙石才达到现在的水平吗？”
“不，是李尧星，他教我用血祭之法提升修为。”龙三郎坦言道。
听到“血祭”二字，龙谦和翎同时倒吸了口凉气。
“副作用呢？”他知道这种求捷径的法门定然要人付出极大的代价。
“折损寿元，加速衰老。”龙三郎毫不隐瞒，“我现在大概还能活五年。”
“难道你指望用生命之种续命吗？”如果是这样，龙谦绝对会阻止兰语帮忙。
“不，”但他听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我应得的。”
冬去春来，转眼又到了夏天，龙谦已经不再被秦国通缉——重霄逼秦帝把通缉他的命令收回了。
厉馨瑶在初春时出发寻找弟弟，但直到现在也没传消息回来，龙谦猜想，她弟弟要么是参加了天怒团，要么是死了，经历过那种混乱之后，神界的年轻人大抵就是这两种结局。
重霄说服郑子都帮他在齐星阁开了个书局，自三月开始便不断地刊印《万年史论》第一卷并卖出，得益于重霄的名声，常常供不应求，引得纸价都往上涨了许多。
重霄把得来的钱都花去招揽实干之人，很快便研制出了新的造纸方法和更有效率的印刷术。
离远寰也是不留余力地为重霄宣传，扩大他的影响力，把商国的遗老们气得半死，天天在元老会弹劾他。
“我看这朝廷该换换血了。”
他一句话解散了元老会，并颁布新科举制，在全国各地挑选出在政治方面有突出才能的人组成新内阁，又专门拨款组建工物局，鼓励发明。
重霄在秦国建立威信之后，就已经把离火还给了他，在武人凋零的今天，离远寰已成为商国军方支柱，无人不听其令，颁布新法的过程也异常顺利，可惜冰精玉作为作为礼物还给了北荒，否则他还可以更强。
自奎州城之后，他时常与重霄会面，商议着该如何更好更快的推动世界前进。
“我前些日观测了下界的情况。”这天一见面，重霄突然提道。
“下界？就是那个没有灵气的世界？那里真的存在？你能过去那边？”离远寰记得他小时候看过的许多小说，听过的许多话本都是号称来自下界。
曾经的六界中，只有在神界或元界的某处可以观测下界，不过五百年前，那些观测点就已经失灵了。
“那边时间的流逝速度与我们不同，就像飞仙岛一样，没有特殊方法没法过去，就算过去，大概也会变成凡人。”
“好吧，那你发现了什么？”
“我看见了，许多，和传说中的不同，那些景象已经超越了我们这个时代，即便没有灵力，他们也能造出在空中飞的物件，他们甚至，还有能力，飞到天外。
“还有很多新奇事物，更关键的是，他们似乎真的做到了天下大同。”
“天下大同？”离远寰有些怀疑，“能看到他们是怎么做的吗？”
“嗯，虽然过不去，但我能看到他们过去发生的事，我都记在脑子里了，但东西太多，我得花些时间捋一捋。”
离远寰点点头，又凑近来，压低声音:“那天怒团呢？”
天怒团是部分神界人组织出来的逆军，打着为古神复仇的名义四处劫掠、杀人，可谓臭名昭著，可奇怪的是，尽管这样，他们的人数还是越来越多。
重霄把一份地图交到离远寰手里，道:“据点都标出来了。”
“嘿嘿嘿，你这能力可真是方便。”离远寰笑嘻嘻地收下，“对了，是不是这世上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你都能看到？”
“放心吧，我没空记那些没用的事情。”重霄做完保证，又想逗逗他，“不过，前天晚上那两个姑娘长得还是不错的。”
离远寰大骂一声，砸了他一拳:“这就变态了奥！”
“呵，你脱衣服之后我就没看了，我这人还是懂些分寸的。”
“放屁，老子把你眼珠子挖了！”
——
剿灭天怒团的行动开始那天，齐星阁上下也忙成了一团，下面的人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天早上突然宣布放假，封锁了天权山，纷纷猜测不已。
长老们有的忙着在山周布阵，防止外人察觉到里面的情况，有的忙着组织商店临时搞些活动，吸引旁人注意，有的则充当起了产婆。
可笑的是，颜玖从未生育过，唯一的接生经验来自于一条母狗，但她那时也只不过是干看着。
总之，她临时学了些东西便上了阵，可以说是全天下最差的产婆了。
不过既然对象是兰语，那事情就不一样了，可以说，即便是难产，也不可能出人命，谁来都是一样的。
龙谦和另两个蹭吃蹭喝的人被赶到了屋外等着，没人为此感到紧张。
他躺在躺椅里，怀里抱着君影，嘴上哼着小曲，躲在遮阳伞下，分外悠闲。
“你就快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他对着笑嘻嘻的君影道。
“明明是夫婿或者金兰吧？”在旁边的躺椅上的翎插嘴道。
那也得重霄同意才行，他想。
之前与重霄见面时，他婉转地提过兰语，还有大家对于她肚里孩子的想法。
很意外的，重霄不仅没有表现出抗拒谈论此事的意思，还主动和他讨论起那孩子的名字。
“乳名定下了，无论男女，都叫小小。”龙谦记得那时是这么对他说的，从重霄的表情中，他看不太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大名叫什么还没定吗？”龙三郎靠在门上，问道。
龙谦摇摇头，不是所有人的名字都可以起得像“三郎”这么简单。
如果当初风菁喜欢的是我，重霄和兰语是不是可以在一起了？他开始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笑得好白痴啊。”翎在一旁，忍不住吐槽道。
龙谦，还有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重霄虽身在千里之外，但同时也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只是没人看得见他。
响亮的哭声在室内响起，传到屋外。
重霄走进去，看见了自己的孩子。
刚出生的他像只湿透了的，没什么毛的红皮猴子，比重霄想象的要丑一点，不过他出生时也差不多这样。
兰语很快就恢复了精力，她走下床，看着婴儿被洗干净，嘴里嗬嗬直笑:“好丑啊。”
颜玖笑道:“大家都这样。”
她把婴儿裹好后，方才交给兰语。
兰语抱着孩子，眼中充满柔情，让重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不同于在大雪纷飞时出生的他，这孩子的未来将会是一片坦途，不会有战争，不用在小小年纪经历生死别离。
他站到兰语面前，抬起双臂，虚捧着小小。
“愿你一生，平安喜乐。”两人同时低声祝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