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玉京城蝉声处处,苏蓁玉自立春以来第一次换了女装出门,淡蓝色的曳地流苏裙衬得她面颊愈发莹白如玉,一根木兰簪子随意绾住头发,齐整的刘海散在额前,珍珠耳环还是十六岁生日女帝赏赐的。
“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儿?”苏红袖手里拿着软玉鞭迎了上来。
苏蓁玉抬起手腕遮住太阳望了望外面的街道,蓦地一双清冷冷的大眼睛仿佛看到新奇的事物透出喜悦的目光,对着苏红袖说道:“三弟在丙乙斋读书,我们不如去那里看看吧。”
谁知道红袖却抿着嘴唇,微翘起嘴角不满道:“上一次去丙乙斋给三公子送东西竟被那个古板的老夫子轰了出来,我可不想再去了。”
“就是上次我让你送砚台过去的时候吗?”
“可不就是那次?”
苏蓁玉对这个弟弟一向看重,如今父亲归隐回乡,大哥又安危未定,越发地让她把精力放在关心弟弟苏怀玉这边。
父亲走后苏蓁玉行事大胆起来,连续几次因为有悖圣意被萧如昊在早朝上怒斥一番,她也不懊恼,据理力争,恨得萧如昊几次要将她贬出京城,因她主持的封后大典在即都隐忍了下来。
苏怀玉今年刚到束发之年,诗书兵法俱在同学中出类拔萃,今年大考本想挣个功名回来,无奈被父亲阻止,告知他早秀易折再等几年无妨。若说此事令他心中不平衡也就罢了,就连最亲近的姐姐苏蓁玉也反对他入仕便说不通了。在他心里姐姐十四岁就已经名满天下,自己纵做不到她这般优秀,也决不能太丢人了,而今家中众人都阻止自己出人头地实在令人费解。
丙乙斋的山长于汝舟也是京中名士,曾因提倡变法而被女帝罢官,却也因此赢得了美名。苏蓁玉对他的感觉和当初无甚改变,孤傲耿介,可以做学问却不适合为官。
“姐,你怎么过来了?”
正在上课的苏怀玉忽然发现了站在窗前目不转睛的苏蓁玉,忙向山长告假走出教室。
“今天公务不多过来看看你,在这里读书还好吧?”
“这还用问,再过几年这天下人就知道苏家不只有蓁玉,还有怀玉可堪大任。”苏怀玉正值变声期,怪异的发音使得他这段豪言壮语多了几分滑稽,立在一旁的苏红袖不由得笑出声来。
“红袖姐姐看不起我吗?”
“唉呀,我的小爷,你这样说的话可是错怪了红袖,你自己听听自己的声音,是不是怪怪的,人家适才是笑这个,说明咱家小公子要长成大人了。”
“哼,长成大人你又不嫁给我。”苏怀玉没好气地说道。
“哈哈哈哈,你要是喜欢红袖姐姐,等你长大了,她要是还没有嫁出去,我就给你们两个撮合一下。”
苏蓁玉很少开玩笑,今天的心情着实不错,才难得拿两个人打趣。
“姐,你今天怎么穿女装出门了哇,都不像个相国了。”苏怀玉打量着自己的亲姐姐,觉得她样貌真的是美极了,将来长大娶媳妇也要有这样的美貌和胆略才行。
“我来看你又不是公事,穿什么不一样,父亲回乡时我让你一并跟了回去,你不听,执意留在玉京读书,我若不看紧点,出了差错怎么和父亲交代。”
苏蓁玉说的都是心里话,自从萧如昊有意针对自己开始,苏家就处处受到掣肘,这次大哥出事八成也是永宁王探过他的口风才敢下手的。
只可惜大哥托人带回来的书信不足以扳倒永宁王,想到这里苏蓁玉心口一紧,若不是自己孤傲不羁,也不至于连累家人。
“姐,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读书的,山长的课我最喜欢了,哪有时间跑出去惹是生非。”
苏蓁玉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上衣笑道:“好,姐姐相信你,那你进去吧,我想跟你们山长了解一下你最近的功课呢。”
“放心吧,肯定是最棒的。”苏怀玉到底还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家族的变化、父亲的告老还乡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
此时已经日近中午,丙乙斋门前的几棵松树兀自郁郁苍苍,衬照得站在树下的苏蓁玉多了几分灵秀之气,她本就抢眼,一下子更让人移不开眼睛了。清风阵阵吹来,挟着屋子里学生的读书声,令人沉醉。
“见过相国大人。”
苏蓁玉刚动了要四下走走的念头就被于汝舟拦住,笑着一揖道:“苏相国今天怎么得暇来这里?”
“于山长的课讲完了吗?”苏蓁玉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嗯,今天复习四书,让学生们自己看会儿就行。”
二人踩着鹅卵石铺的小路,朝着书院后面的方向边谈边走。这丙乙斋在建筑风格上面比较随心所欲,跟其他的书院并不一样,在玉京城的其他街道的衬托下,参差不齐的草屋庭院设计远远看去就像山里幽静的小村庄。顺着一泓池塘穿过榕树林子中走出来,坐在一块伸张延长的岩石上,于汝舟就朝廷形势分析一番后不乐观地说道:“今上怕是不会给相国立足之地了,你还是早作打算吧。”
“这点我已经想到了,等救出大哥便是我苏蓁玉归隐之时,父亲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照顾好三弟,他在于先生这里还请您多多包涵。”
“怀玉这孩子虽然心高气傲,但有勇为天下先的气度,他日若入朝为官功绩未必输于相国。”
“算了算了,我还不了解你,一心想变革,我弟弟这点肯定是受你影响了。”
“苏相国这话可就是错怪在下了,朝廷二百多年以来制度几未变更,许多政令早已不适合当今天下,变革是为了化弊为利,不然长此以往后患无穷啊。”
苏蓁玉点了点头道:“先生说得很对,自大泽三年女帝就有意变革,无奈触一发而动全身,只能慢慢来。”
“唉,除非天下大乱,大乱之后才能大治,慢慢来,到什么时候也不会成功的。”于汝舟看着斜阳穿过松枝照在苏蓁玉的脸上,心里暗叹日益腐败的朝廷如同这斜阳一般还能灿烂几时?这样的大势所趋就凭眼前的女子又能撑多少年?
就在苏蓁玉为避嫌表面上退出苏皋玉案子的间隙,永宁王和荀无忌却趁机在京城内外抹黑她,一些关于她私生活的传闻在坊间悄然流传开,市井之徒本就热衷搬弄是非,不知情者又容易被蛊惑,竟有三人成虎的趋势。
太极殿上,萧如昊批阅奏章,正看到永宁王弹劾苏蓁玉身为宰辅不但没有以身作则,还包庇长兄贪污,致使川中吏治混乱不堪,必须追究其失职之罪。
“吴亮甫,把伯芳叫进来。”萧如昊扔下折子冲着外面服侍的太监总管吴亮甫喊道。
徐伯芳早就进宫了,一直在太极殿的侧殿候着,这会儿听说宣自己觐见,忙整理好衣服恭敬地跟在吴亮甫后面往正殿方向去。
“你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你说京城现在到处都是苏相的流言蜚语?”
“回陛下,本来只是偶然几人私下议论,不知何故愈演愈烈,更像是有人在蓄意推动事情的发展。”
“你去查一下到底是谁在捣鬼,另外永宁王回京后都跟哪些人来往你也查一下。”
“臣遵旨。”
萧如昊并不是忠奸不察的蠢人,对于永宁王污蔑苏蓁玉的行径他内心是鄙视和厌恶的,但他会让徐伯芳去封住那些流言蜚语,却不会主动示好苏蓁玉,甚至他会想借永宁王的手削弱她在朝堂的影响力。
“吴亮甫,你说先帝当初留给苏蓁玉一道密旨是何用意?”萧如昊突然抬眸看向正在打扇子的吴亮甫。
“回陛下,老奴愚钝,至今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来当日女帝驾崩,吴亮甫作为紫薇宫的太监总管面临着失宠倒台的危机,他一生谨慎钻营,眼看着自己的努力都要白费,当机立断地把自己看到女帝病重时曾经将一道密旨给苏蓁玉的事情告知了萧如昊。
刚登基不久的萧如昊本来意气风发,突然得知苏蓁玉手上居然还有先帝遗旨,自此常常觉得坐立不安,纵她现在不会做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出来,焉知将来非祸?
萧如昊为了不引人注目,派暗卫去相府想偷出密旨,却因为相国府守卫森严再加上苏红袖武功高强而无法得手,最后一次只好选择焚毁了苏蓁玉最有可能藏文件的书房。暗卫在离开的时候跟苏红袖撞上,两个人二话不说缠斗一处,多亏了徐伯芳及时赶到才救了他一命。
得知烧毁了苏蓁玉的书房,萧如昊心里稍稍释然一些,却还是不放心,她是先帝留下来的首辅重臣,焉能随意动摇,等看到永宁王弹劾的折子,这才想着借苏皋玉案把她正大光明地赶出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