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曰: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
由于立春以来的大旱,中原各地皆错过了麦子成长的最好季节,减产五成恐怕已经是高估了。
苏蓁玉在车厢里一边翻看各地送来的邸报,一边思考如何应对眼下就要发生的饥荒,朝廷目前除了下令免税,却没什么多余的粮食拿来应急了,西北边防几十万将士的储备粮更要保证供给,若不提前周转预防,三个月后就会面临一场粮荒。
“大人,京城来信。”苏红袖跳上马车将怀中的一封信交给苏蓁玉。
红袖放下车帘,接过车夫手上的缰绳示意他暂时休息,由自己来驾车。车夫是五十多岁的瘦削老人,在苏家做了一辈子车夫。
马车没有因为换了驾驭的人而出现任何的波动,苏红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进的方向,身上却有一种凛然的气度,大家很快被感染了,内心纷纷表示当追随其后,同心护主,倾尽平生之力。
这里已经是河北境内了,苏蓁玉合上手上的邸报,闭上眼睛仔细听着外面的马蹄声响,相国府的内卫军都是苏红袖亲自训练的,都是足可以一敌百的精英卫士,他们的马蹄声尤为振发,想来因为马掌都是银制的,分外细腻。
“红袖,去叫陈子杭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他说。”
红袖答应一声策马来到队伍中陈子杭的马车旁唤道:“陈公子,相国大人请你过去一下。”
“在下这就过去。”
前面就是保定府了,苏蓁玉不想大张旗鼓进城烦扰地方官吏,遂吩咐下去直接去驿馆,明日天亮继续启程。
“相国,唤在下过来有什么吩咐?”陈子杭站在苏蓁玉的马车前躬身一揖问道。“前面就是保定府了,本相有个故交在此隐居,这里有一封信烦请先生帮我送到,明日清晨务必赶回驿馆与大家会合。”
陈子杭一愣,送信这种事本不该由他去做,相国难道是别有用意?
心中纵然有无数疑团,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淡然回道:“是,下官这就去。”
“你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路上若遇上歹人信给他就是,人要安全地回来。”苏蓁玉这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除了陈子杭再无其他人能听见。
陈子杭又是一愣,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着苏蓁玉从马车里递出一个方形锦盒,声音略拔高道:“此事就拜托先生了,务必送到。”
“是,下官定不负相国大人托付。”
北方的黄昏很是绚烂,绯色的光束拉长在陈子杭的背影上,这个三十岁出头的白面书生平白多了几分迷人的气韵。
保定府的驿馆在离城二十里的长亭附近,看上去有些陈旧,收拾得倒还干净利索。掌事的小吏是个精明强干的汉子,单从模样气派上竟猜到了苏蓁玉的身份。
“哦?你怎么知道我是相国大人的?本相并没有提前通知你们要来的。”
小吏闻言忙跪倒在地道:“相国大人回京的消息一早就传到北边来了,下官就日日守在驿馆等候,大人的气度是万人中数一数二的,下官再是眼拙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起来吧。”
苏蓁玉没有继续询问,挥手让小吏退了下去。红袖过来禀道:“大人,晚饭好了。”
作为跟随苏蓁玉出生入死的贴身侍女,苏红袖只一眼就知道今晚的苏蓁玉有心事,一阵百味杂陈,从第一次见面,看着她为扫除边患身经百战;又看着她入为重臣,为安定社稷呕心沥血。
如今女帝病中朝政逐渐落入太子萧如昊手中,将来太子即位,苏蓁玉面临着的就是去留不定。这几年来的仕途颠簸,早已经让她明白唯有处处谨慎,才不至于惹祸上身。她也知道女帝之所以在此时召自己回京必然还有什么决定,新帝登基必然有短暂的朝局动荡,自己作为一朝宰辅焉能置身事外。
入夜阴云密布,新月早已不见踪影,苏蓁玉看了看时辰问道:“子杭回来了吗?”“还没有,大人,要不我去接应一下?”红袖极少自称奴婢,她不喜欢这个词,苏蓁玉很喜欢她这样的心气,也从不把她当奴婢看待。
没来由的,红袖觉得心神不宁,自幼的杀伐经历给她一种警觉,下意识地抽出自己的软剑擦拭,忽然门被人猛地推开,只见陈子杭气喘吁吁道:“大人,出大事了,京城兵变。”
苏蓁玉从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急走几步又蓦地停住,转身慢慢踱回坐在椅子上。轻声问道:“是公主先动手,还是太子?”
陈子杭看了一眼她道:“容在下喝杯茶。”苏红袖立刻端了茶盏过来递给他,陈子杭连饮数盏又道:“那人消息说,陛下身体一日不复一日,安庆公主时时服侍左右,而她素有夺储之心,这时陛下却每见太子政见与自己不合处,便用激将态度,责难太子而褒奖公主,长此以往二人间隙愈大。最终导致安庆公主铤而走险欲取而代之,谁知消息走漏被太子抢先一步在凤翔宫将安庆公主的兵马包围,双方一场血战,最终安庆公主不敌太子逃出皇宫不知所终。”
苏蓁玉听完陈子杭的叙述眼前一阵恍惚,脑海里是女帝当年在太极殿的意气风发,是自己从边关回来接受封赏时的万人空巷,而今都要在这场政治变动下成为泡影。
陈子杭看她没有言语继续说道:“依在下看来此时此刻大人不宜回京,我们不如暂时在保定逗留几日,看看京城方面的事态发展再做……”
苏蓁玉抬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打断道:“子杭,我明日一早启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随即对外吩咐道:“传令下去,五更启程极速回京!”
当晚,苏蓁玉在客厅里站了一夜,与陈子杭对饮。事涉机密,早已屏退左右,只留了红袖执壶斟酒。
“子杭,我想了一下,你明天不能跟我们回京,带上几个人去湖州,我有其他的要事嘱你去做。”
“换个人去吧,在下必须跟大人去京城。”
陈子杭知道苏蓁玉的意思,回京城九死一生,去湖州是为了保全自己。
“不行,这件事必须你去,其他人我不放心。”苏蓁玉倾身向前耳语几句,陈子杭狐疑地看着她,半晌才下决心道:“好,在下明日启程去湖州,此番回京实在凶险,相国,务必保重,在下办完差事会立刻回京替大人分忧。”
“好,你放心去湖州,这天下,还没有人能够害得到我,相信我。”苏蓁玉不是单纯地安慰他,这是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和自信。
突然驿馆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一阵马蹄声惊破黑夜里的寂静。
“把整个院子给我围起来。”说话的人是一名彪形大汉,穿着整齐的盔甲。
“你们是什么人,敢跑到相国大人面前撒野!”红袖手执长剑立在厅堂前的台阶上,身后紧随而出的是苏蓁玉和陈子杭。
“相国?哈哈哈,你以为过了今日她还是相国吗?来人,给我拿下苏蓁玉。”
“楚将军真是威风八面,不知道谁给你的权力来拿本相?”苏蓁玉认出来了,他便是威武大将军的嫡子楚云生。
“本将军奉太子之命前来捉拿叛臣苏蓁玉。”
“放肆,本相乃一朝宰辅,岂容你随意构陷,当日陛下曾赐下尚方宝剑,准本相便宜行事,上可斩佞臣国贼下可除暴安民,莫非楚将军要试试此剑的锋利?”
楚云生一愣,随即道:“众将士勿听这奸相一派胡言,给我拿下。”
只见士兵们虽然犹豫不决一阵但还是冲了上来,苏蓁玉冷冷看着他们,眼神中早已是一片肃杀,命令道:“今日但敢动手者格杀勿论。”
相府的府卫军都是当年跟随苏蓁玉经历过漠北一役的骁勇善战之士,此时听到命令便将一团怒火迸发成最狠厉的招式,可怜楚云生仗着自己父亲的庇护何曾见过真的短兵相接的残酷,很快被人从马上扯了下来押到苏蓁玉面前,楚云生犹自大声呵斥:“苏蓁玉你个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快点把我放了,不然等消息传到京城,太子殿下和我爹都不会放过你的。”
苏蓁玉知道楚云生这是在告诉自己他的势力,她冷冷说道:“楚云生,你也算是出自世家名门,三世荫功,怎么就不懂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妄为胡作。”话虽狠厉到底不想做得太绝,又吩咐道:“把楚云生带上,立刻回京。”
“大人小心!”
嗖的一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来一支利箭,目标却是地上的楚云生,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红袖的长剑稳稳地横在了楚云生的眼前,那箭头被挡了一下却还是钉进了楚云生的肉里。
楚云生惊愕地看着这一瞬间的变化,直到被身边的陈子杭一把拎起来丢给士兵带走,他的眼睛还死死盯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驿馆的那几个黑衣人。
苏红袖和其他府卫兵已经跟黑衣人交上手,暗夜里的狭路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纵然苏蓁玉料到朝局会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却也没想到会有两路人要取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