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三月艳阳如洒的日子,周遭水面皆一片波光粼粼,两只鸳鸯懒洋洋的交颈靠在一处,些许微风荡开了层层涟漪,青山环绿水,恰似一处风水宝地的模样,有人就捡着这地儿临水起了个小木屋,虽无十分景致却平添三分风雅。
木屋前沿湖架桥,中间立着一个小亭子,挂了几层聊以装饰的轻纱,亭内人言道休息片刻,不料休息了许多个片刻后盖过头的披风仍旧动也未动。
有几个黑影不远不近的坠着,不言不动,像是没人似的,直到有人在桥头逮了一个嘀嘀咕咕了会,那黑影往亭内一瞧,一双眼露出点为难,方出了声,是个女子。
“殊大人,小姐还没睡醒,您看......”
殊同:“我是逮着空子出来的,宫里那位大肆清理小姐的人,这半年来的确叫他拔了不少去,不过,盘龙在侧小鱼小虾倒没什么要紧。”
黑影又问到:“叶大人在宫内可好。”
殊同似是想起了什么,抖了抖道:“叶大人近日心情极不爽利,无人时总冷着张脸。”
外面两人叽叽咕咕了半刻,在地面睡得昏天黑地的执锦打了个哈欠醒了,看向靠背椅上的人,本是想推她一下将她推醒,不料忘了自己已是魂体根本触碰不到会喘气的活人,只能换种方式。
她凑到会喘气的耳旁大叫了一声。
会喘气的直直的从椅上挺了起来,披风滑到腰间,乍醒之人却是一番警惕的模样,从椅上翻了下来。
执锦:“来人了。”
殊同在纳兰若瑾的示意下,走到她身旁,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小姐。”
纳兰若瑾:“嗯,宫内有何动静?”
殊同:“皇上与齐王近来相悖颇多,据叶大人试探,皇上似乎已经动了收兵权的心思,齐王对皇上这半载来所做之事亦是极为不满。”
纳兰若瑾却并无意外,只是问道:“叶莫在宫内如何?”
疏同:“叶大人安好,只是近来心情烦闷,还与属下说,什么破劳什子皇后,简直的不是人干的事儿。”
执锦大笑起来,纳兰若瑾也忍不住笑意。
疏同见主子心情不错,便多言了几句:“小姐,您当初与国师用的那一计真是妙,让叶大人进宫顶替皇后陈氏,竟是皇上也未曾察觉。”
执锦在空中嘀嘀咕咕:“那是,安思微这个废物,唯一能用着的就是他对皇后陈氏那点夫妻情意,身为傀儡却对本宫赐予他的皇后有情义,真是愚蠢。”
纳兰若瑾看向水中的鸳鸯,道:“他既是想让皇后好起来,那么只要卜算子说一年之内万不可行房,悉心疗养还有些治愈的可能,本宫原以为叶莫会受些委屈或被察觉,不料他真的按照卜算子说的做了。”
纳兰若瑾本是对着空中的执锦说的,因身旁只有疏同一个活物,活物自是以为对她说的。
疏同:“是啊,属下听叶大人说,皇上日日悉心宽慰,眼见着“皇后陈氏”身子渐好,可赏了国师不少东西呢。”
纳兰若瑾看着水中的鸳鸯除了神。
疏同一时感叹,多说了两句:“若生在寻常人家,倒也是个情意深重的人。”
执锦眉间戾气乍起,纳兰若瑾看不到她,却也知此言必然惹她不快,道:“放肆。”
殊同跪到在地:“属下该死,请小姐降罪。皇上虽然于皇后有些许情意,可治国无能为君昏庸,是属下一时昏了头,任凭小姐责罚。”
纳兰若瑾冷冷道:“责罚便罢了,可还有事禀报。”
疏同不敢起身,跪着道:“叶大人想问小姐,时机到否?”
纳兰若瑾被水波荡漾下的粼粼波光晃得眯了眯眼,道:“或许。”
疏同退了去,执锦仍是满脸不快,絮絮叨叨的在纳兰若瑾耳边念:“本宫的影卫近来是胆子愈发大了。”
纳兰若瑾本欲回话,但四周无人,她若于执锦说话在影卫眼中岂不是自言自语,故而自己躺在靠背椅上,将执锦拉到梦中去了。
纳兰若瑾这才瞧清了执锦的神情,无奈的微笑起来。
执锦不快:“笑什么,本宫的影卫丢脸你倒是看戏。”
纳兰若瑾:“我倒觉得她不错,论能力在影卫中一等一的出挑,能辩是非认忠奸有何不好?”
执锦不言。
纳兰若瑾接着道:“执锦,此事之后放过自己可好?”
执锦看着手心,道:“本宫五岁那年,我国爆发了锦官之乱,本宫那时还小就算有再多仇再多恨也记不得多少,可本宫五岁被扶为傀儡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过便是十年,这十年中,你可知我是怎样过的。”
纳兰若瑾不言,看着她,那个女子狭长凌厉的眼中露出点唏嘘。
执锦有些恍惚:“你可觉本宫美?这世上无人知本宫的苦楚,若父皇母后安在,本宫就算不是受尽万千宠爱,也不会沦落至此,既是弱者被人随意侮辱亵玩,那本宫便做这世间最强之人。”
纳兰若瑾猛地瞪大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半字也说不出。
执锦:“都道本宫乃执家唯一血脉,尊贵无比,可本宫落入深渊之时倒像个低贱的妓子。”
纳兰若瑾眼中戾气初生手中的咒印便银光大起,越来越亮下竟看得清是个草书的鬼字,她阴森森道:“那群畜生。”
执锦鞘了纳兰若瑾一眼,只见她眉目阴沉如水:“你也无须为本宫愤怒,本宫的确不是为了至亲对他们赶尽杀绝,不过,是为了本宫自己又有何不可,想听听安王的事吗?”
纳兰若瑾不断喘气,一字不发。
执锦:“他呀,起初与那群人一般贪恋本宫的美貌,不过后来本宫使了些许手段他便倒向本宫兵戈相向盟友,故而,这世间无甚至情至性的人,也无甚不变之心。”
纳兰若瑾心绪起伏过大,梦境竟是剧烈的摇晃起来,执锦被颠的重心不稳,道:“纳兰若瑾,做什么?”
纳兰若瑾从靠背椅上坐了起来,剧烈的喘息,执锦被拉出来丢在一旁,无辜的看着她。
影卫见状忙走了进来,道:“小姐,你怎么了?”
纳兰若瑾揪着心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绷到极致显得肃杀无比。
影卫小心翼翼道:“小姐,您是做噩梦了吗?”
她未曾理会影卫,只闭了眼遮住了满眼泪光,声线嘶哑:“退下。”
执锦见影卫不敢违抗命令退了下去,仍然显得有些无辜,道:“都过去了,本宫如今大权在握,你若是真想替本宫做些什么,将安思微处理了便是,此次,安家满门本宫一个也不会放过。”
纳兰若瑾:“退远些,本宫要休息。”
影卫闻声而退,她这才道:“当年,樊都知道吗?”
执锦:“他不知,你倒是想想那一根筋的权势是谁给的,本宫掌权后他方有高位盛宠,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军罢了,能逾越宫规一年中偷偷来看本宫几次,已是他的心了,我又如何能将这些告诉他,樊都虽不至真的没脑子,可无能为力之事何必让一人多添烦忧呢。”
纳兰若瑾:“安家。”
执锦打了个哈欠,好似没睡饱:“安家满门老弱,就一个安思微还被我捉进宫了,他那弟弟叫......安然,年方五岁,安王被我诛杀之时,他还未出世,他母亲给他取个名儿像个小姑娘,本宫原是想着若他们安分,便留他们一命,如今没这个必要了。”
纳兰若瑾往亭外看了一眼,召来了个小影卫。
小影卫将消息兜兜转转带到乔装为皇后陈氏的叶莫耳中,叶莫想,这可算是要救她出这金丝笼了。
她刚想完,就有宫人通报皇上到了,叶莫将白眼翻到了头顶上,千万分不乐意的装出不胜柔弱的模样往床上一躺,宫人立刻往她腰间搭了床小锦被。
叶莫垂着眼,挣扎着要起身给安思微行礼:“......参见皇上。”
安思微忙阻止了她,凑到她眼前看了看她的脸色,道:“气色还是苍白,不过近日来你的精神好了不少,太医为你切脉也说身子渐好,朕心甚悦。”
他自然的挽起她鬓角的碎发,坐在了床边,握住她的手。
叶莫:“......”虽然她对这狗皇帝每次拉拉扯扯的很不满意,不过为了公主的大事只能忍忍。
叶莫熟练的点点头,并开始转移安思微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她抿了抿唇:“臣妾有点渴。”
安思微笑了笑,为她倒了一杯茶,看她喝下后幽幽感叹:“待你好起来,便能长长久久的伴着朕。”
叶莫:“......”待公主回来要你狗命,你与那陈氏作对**妻便知何为长长久久。
安思微又问叶莫吃的什么,睡得如何,宫里的下人可有逾矩让她不快的,她一一答了,他才点点头,拍拍她的手,准备离去。
叶莫却突然出声唤住了他:“夫君,臣妾见您眉间忧思郁结可是为了齐王。”
安思微摇了摇头,道:“你无需管这些,待你病好朕在细细与你说。”
叶莫点点头,道:“夫君,妾身有句话,放虎归山终成大患。”
安思微皱起了眉,而后似乎想起是在发妻身旁,又强忍着舒展开来,道:“朕上次太过焦躁失言了几句,你就牢牢记在心中翻来覆去的想。”
安思微佯装板起脸,似乎想要训斥皇后几句,堪堪严肃了两个字后语气便软了下去:“你啊!执锦唯一让我感激的事情便是将你送到我身边。”
叶莫笑弯了眼,安思微也笑了下,方才离去。
安思微前脚走,叶莫往床上一躺,面无表情地想她这辈子在影卫中横行霸道,哪怕在公主面前都无需强行假笑,竟然栽在了她从没放入眼的狗皇帝手中,真真是一把辛酸泪。
叶莫木着脸,要不是陈氏夫君夫君的称呼,她也不至于吃这等亏,幸而公主传信来,她这倒霉日子也快到头了。
自叶莫旁敲侧击过后,又三日,齐然公然驳了安思微的《量裁以加收农商二稅》的新律,安思微震怒,退了朝。
叶莫在安思微日日惯例看她之时,道:“夫君因何震怒?”
安思微顿了顿,强行忍住了过于不悦的神色,温和道:“你怎知道,是哪个宫人乱嚼舌根引你多思,你这病根虽然拔了,可国师一再嘱咐安养之时切记多思多虑。”
叶莫叹了口气,道:“夫君今早早朝将东西都砸了,天子震怒,宫娥议论纷纷,又岂有传不到臣妾耳中的道理。”
安思微见她一再追问,只得缓缓道来:“好了好了,既是你要问朕告诉你便是,免你多思。”
叶莫点点头。
安思微:“想必你也知朕今日震怒是为何,安思微为臣不臣,对朕公然顶撞,大谈朕拟定的新律的错处,说甚我国农商虽渐趋繁荣,可动乱多年今朝隐隐的繁荣之向乃是轻徭薄役下得来的,说朕这道法令必然不得人心,说不定还会造成刚兴起的繁荣破灭。”
叶莫心中冷笑,齐然心心念念辅助明君,倒不知这昏庸无能的安思微算何明君,他莫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纵然她心中再瞧不起安思微,仍是装出为他考虑的模样:“夫君,臣妾虽觉得齐然所言有可取之处,可他如此犯上不臣,实是大胆,莫要以为当初扶助过夫君便可为臣驳君。”
安思微一心将她当成发妻,袒言道:“是这个理啊。”
又七日,齐然再次为此事与安思微起了矛盾,情急之下道了句:“臣,当真是看错了人,侍错了主。”
安思微勃然大怒,加之叶莫数次旁敲侧击,一时警惕起来,以犯上的罪名将他下了狱。
齐然大笑一声,将身上的朝服扯下扔在一旁,不在看安思微一眼,便顺从的被押走,安思微将他下了狱仍是怒气难消,踹翻了几个跪在地上的奴才疾步走了。
纳兰若瑾得到宫内的消息,笑了笑,道:“本宫以为可以在外休息一载,安思微怎就如此不争气。”
执锦看着地上跪的小影卫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指望那个庸才能好好治理天下不成,反正本宫如今是鬼了,劳累的是你,我可不介意早点回宫把控大局。”
纳兰若瑾脸黑了:“......”
小影卫不知自己哪里惹得公主不虞,没有公主御令又不敢退下,只得胆战心惊的跪着。
纳兰若瑾:“传话给国师,此事完后一并行赏。”
小影卫得了令,忙不迭的消失了。
执锦:“尘埃落定,一江春水东流去。”
纳兰若瑾本想肯定上一句,而后:“......”
宫内波涛汹涌,皇帝大权在握佳人在侧,眼见着繁花似锦的日子来了,却不料花开花落春期短,千娇百媚尽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