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同方汇报完近日的消息,便被纳兰若瑾打发到了新帝处,新晋的疏大人完全想不通在她办事的这些日子里,长公主是怎样立了个小娃娃为帝,看上去还寄予厚望的。
纳兰若瑾对疏同带回的消息一言未发,执锦先跳着发起言来:“哼,竟是让言归逃了,她们近日失手的次数实是多了些。”
纳兰若瑾:“逃了抓便是,生气做什么?若是她送上门来,我便替你了结了她。”
执锦:“量她也逃不出本宫的掌心,疏同说她受了重伤,本着乘人之危的做法这段日子也要加紧搜捕才是。”
纳兰若瑾右手握拳,强忍住了无可奈何的笑意:“是是是。”
纳兰若瑾虽说自回宫后大肆清理朝中宫内之人,可看奏折这一项却是没落下,在执锦长公主身体力行的督促下。
她在连续着看了几日后,颠倒了她以为的奏章二字,感叹道“我本以为奏章中尽是些家国天下的点子,怎得成堆的问安贴进献贴,你看看还有将问安贴混到了政事中堆着的。”
执锦飘到她身边,看了眼署名,啐了一口:“又是那个江县丞,闲来无事数他问安最勤,老糊涂东西,作甚官,就写两字儿,不恭,一月后你准能见着篇洋洋洒洒的请罪贴。”
纳兰若瑾不由有些笑意,她自异世而来,本以为处处冰冷步步尖刀,却不料遇上了这么个人,伸手所及的朝堂也并非完全无情,想来也是她重生后少数的慰藉了。
执锦不知道她身体里的那位主儿又在思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是飘在空中打着哈欠,月高夜色深,芝兰宫的西暖阁蒸散了一腔寒意,正是好眠时。
又五日,纳兰若瑾在与执锦商量后,为新帝定下了帝师,教小皇帝诗书礼仪治国安邦之论乃两朝老臣秦老太傅,骑射武术的自是落在了樊都头上。
樊都从不违背长公主姑且不谈,偏是这老太傅颇为清奇,多次冲撞执锦的是侍受罚降官皆不曾有,更遑论性命之忧了,执锦恼极了也只是将其勒令回府呆几日罢了,今次请他做帝师,纳兰若瑾更是在执锦的授意下亲临秦府,明面上是驾幸实则是取安慰宽慰老人家的,纳兰若瑾全程陪着笑一再保证此次立帝绝不是从报复之流,必定好好培育其成明君。
那老太傅听闻此言这才缓下了脸色,抚着花白的胡子答应了,纳兰若瑾临走时,老大人欲言又止,末处问了句:“公主,您当真要将天下交与安家?”
纳兰若瑾:“论世间冤冤相报无止无休过往之事对错难断,他如今姓执,望太傅尽心竭力培育新君......”
秦老太傅拄着手中的鸠杖,望着纳兰若瑾远去的辇车久久未曾回神,家仆唤了好些声方转身往门内走去。
纳兰若瑾在坐在车内,支着头细声道:“这个秦太傅,又是对你有怎样的大恩大德呢?”
执锦好似听不懂:“你说什么?”
纳兰若瑾若有所思:“若非对你有恩德,就冲他与你为难的次数,换做旁人恐早就人头落地了。”
执锦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本宫在你心中如此残暴啊,秦太傅啊,只是直言不讳罢了,我实是生气关他几日便是,他此等良臣便是安思微亦不会多加责罚,本宫莫不是还不如他了。”
纳兰若瑾见她不愿提及也不多问只是摇摇头:“你至情至性,谈何残暴。若论你做的事是残暴,我亦少不了这名头。”
执锦长公主只是勾了勾唇角,深刻表现了身处高位多年养成的荣辱不惊。
她见执锦未曾回话便小憩了片刻,待到达芝兰宫时冷修早早的便候着了,她见那金发碧眼的美男款款深情的看着她,冲他伸出了手。
冷修却突然愣住了,这个女人的手修长白皙,从斗篷中伸出时甚至有着阵阵暗香,又繁复又靡丽的宫装下包裹的是一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躯壳,他心口发麻却仍是笑着将手递到了她手中。
公主与面首的再相逢是公主伸出微暖的手将他带进了芝兰宫。
冷修坐在椅子上,捧着宫人递上的热茶,人畜无害的冲着纳兰若瑾笑,她亦笑,笑着道:“昨日相府进了个箭术极好的刺客,伤了左右相后直直往芝兰宫的奔来,叫相府的人追到了本宫的寝宫外,你也知此时此刻颇为特殊本宫的影卫有些草木皆兵,将他们当成刺客一齐杀了,哎,本宫查清后着人送回了相府,你既是逃过一劫仍是想着回芝兰宫,这几日莫要乱跑免被牵连。”
冷修一惊,虽说他未曾复命恐是凶多吉少,可怎会出此等差错,他为掩饰失态饮了热茶,抬手间目光落在那女子殷红的丹蔻上,芊芊素手下亡魂无数,这一招又是想作何?
他只得道:“修谨记,公主可容修下去休息,连日奔波着实有些累。”
纳兰若瑾挥了挥手道:“去吧。”待人走到门口时又道:“对了,左右相参了你一本,你近日莫要再得罪他们。”
冷修转过身来,微微皱起的眉压住了宝石蓝眼瞳中折射的光,唇角抿着就是十足十的惊慌失措,双手胡乱动了下,像是攒足力气开口般,形象的展示了对长公主的恐惧:“公主,您这是何意,莫不是左右相认为刺客是修的人?”
纳兰若瑾:“你多心了,下去吧。”
冷修丢下个哀怨婉转的眼神后走了,执锦方出声:“这招祸水东引果真是漂亮,冷修与左右相目的相近本就势同水火,你在挑拨一下,无论谁先一步动手皆为你我想看到的结局。”
纳兰若瑾接着道:“谬赞谬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就算是鹬蚌联合,也无甚柯惧的。”
执锦给自己的面首挖了个斗大的深坑,仍旧欢心极了,丝毫不以美色动容,真真的展示了何为不解风情不懂温柔不知何为怜香惜玉的最高境界。
纳兰若瑾瞅着香炉中飘忽缠绕着升起的那丝轻烟,开口打听到:“你曾提过冷修乃东篱国奴婢之子,我看地图时,那东篱也不是西洋之地,为何发色眸色皆异于常人呢?”
执锦皱了皱眉道:“关于他的身份,本宫亦甚是怀疑,东篱国靠近南海,与洋人来往颇多,亦有联姻,西洋的皇子与东篱的公主联姻,皇子按照东篱国的规矩在东篱待上半年,却不料手底下的仆从与公主的婢女苟合之下珠胎暗结,故有了此子。”
纳兰若瑾:“此事便更说不通了,皇宫中的规矩你我岂不知晓?岂容一个无权无势的宫人生下苟合之子,便是不要了她的命已是恩宽了。”
执锦:“这件陈年旧事,本宫曾深追无果,那巍巍宫墙中谁能知道这个孩子是怎样活下来的呢。”
芝兰宫中两位主子的猜测传不出去,可那丝冷烈的檀香却随着冷修带到了他的寝殿中,他方进门便吩咐下人备水沐浴,看着眼前陌生的下人胸中有些许不豫,却偏生露出丝人畜无害的笑来,看的那新来的小宫人心如擂鼓,脸蛋儿都霎时红了去。
冷修道谢:“劳烦姐姐了,稍后会有宫人送来修的衣服,还请姐姐帮忙收拾。”
宫人第一次遇上这种主子,抿着嘴一时紧张的没答上话来。
冷修乘着这个空又吩咐两个随从退下,转而又问那宫人:“姐姐叫甚名字,往后修好称呼。”
宫人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又有个小宫人走近盈盈笑道:“回公子,这位名绿玉,奴婢名红妆,是公主赐给公子的贴身侍婢。”
红妆做出轻嗅的模样,道:“公子身上好香啊。”
冷修抬起袖子闻了回,道:“公主宫中的檀香向来是秘制的,自是难得的香系,清清浅浅的难得你注意了。”他笑着打发了两位宫人后,温柔的喃喃道:“此香初闻浅淡,实则如同烈酒,久久不能消散,真真是让人厌恶的味道。”
冷修将衣裳褪下,泡在热水中,眼睛半睁半阖,无端生出些冷漠来,却又柔化在他唇角的笑意下,他喃喃道:“左右相。”
月上西楼,积雪与枝桠发出的细碎响动被遮在呼呼风声中,相府内暖气蒸的外头的玻璃宫灯上的冰雪皆融了去,一点一点滴在扫尽积雪的长阶上,守夜的门人将手插在袖筒中,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微明欲暖的一点光没有罩住漆黑的影,压了满枝飞雪的树梢下突然多出了个人,贴着窗角,耐心的听着屋内两位的对话。
左正则看着与自己毫无二致的兄弟,带着些许温情,道:“关于长公主身旁的那一位,你怎么看?”
左灵均挑了挑灯花,瘪嘴竖眉不屑之感溢于言表,左相看着自己的弟弟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也不由得宠溺的笑了笑,他的眼中含着那盏渐渐串高的灯火,是绵软的温柔。
左灵均:“不过一个奴婢之子罢了,长公主虽是心狠手辣却总归不是叫人拿捏的,虽说不知此事到底是谁下的套,可总归逃不过京城中搅动风云的那几人。”
左正则打了个哈欠道:“他从一个奴婢之子爬到如今地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虽说不清楚他进京具体目的是什么,不过总归是搅乱这京中局势从中获利罢了。”
左灵均翻了个白眼:“这京中之事,总是如此似是而非,都说空穴不来风,可明枪暗箭波涛汹涌的,岂止是空风来风,简直是妖风怪雨。局势甚的多说无益,那冷修仗着长公主的宠爱,险些伤了兄长,单凭此事本相也断难相容,他区区卑贱布衣凭着三分姿色也想飞枝为凤?”
左正则摇了摇头道:“长公主看似偏宠他,实则数次将他推至风口浪尖,长公主容下他恐是与容下你我的意图一致,不过,我到底也猜不透那女人在想什么。”
左灵均骂完冷修,本想继续顺着恭敬下长公主执锦,不料窗外传来咯吱一声,他立即将恭敬执锦抛诸脑后,猛地起身打开窗户,屋内的烛光映亮一个府丁的脸。
他不善发问:“你在这处做什么?”
那府丁一见自家相爷,忙站直了道:“回禀右相,小人方才遥遥望着角落似乎有个黑影,故走近查看,发现不过是月色将枝桠的影子投的密了些,并无异常。”
左正则亦走至窗边,查看一遭后并未发现异常,就将窗关了,教训道:“衣服也不披一件,这寒冬腊月的,冻坏了如何是好。”
左灵均做了个鬼脸,便掐了一盏灯火:“兄长,歇息吧。”
左正则一把拉过他,凑到暖炉旁,看他老老实实去了身窗边惹的寒意方放他去床榻。
两位相爷纷纷休息,冷修回宫后方发觉衣服不知在哪被勾破了一块,他沉默不语,半晌猛地抓住自己的生生从身上扯了下来,手背绷得满是青筋,却在两三个呼吸间平静下来,将衣服塞进暖炉中烧了,开着窗站了半日,又拎出两坛喝了几口后尽洒在了地面与衣襟上。
公子约莫是觉得自己不用上朝亦无人传召,可以光明正大睡到日上三竿,故而近天明方休息,却不料从未踏进过他院子的长公主却不合时宜的来了,搅了公子的清梦。
冷修睁开眼之时,顿了顿:“公主,您怎到了修的院落中?”
纳兰若瑾:“声音如此嘶哑,可是昨夜蹬了棉被感染了风寒?抑或是下人没有照顾好?本宫瞧着这暖炉都将熄了。”
冷修不动声色的往床榻靠了靠,看似随意实则与纳兰若瑾拉开了距离,垂下眸子道:“公主第一次到修的院子中来,真叫修受宠若惊。”
纳兰若瑾不言,只是吩咐叶莫将窗打开,又吩咐旁侧候着的小宫人在暖炉中加炭,接着的便不用她吩咐了,宫人们纷纷上来收拾被酒浇透了的羊毛毯以及空了的酒坛。
她这才回他:“你方才道本宫第一次来你这院子,可是怨本宫冷落了你?”
冷修看上去更落寞了些:“修不敢。”
执锦仗着旁人听不到她说话,啧啧称奇道:“瞧瞧,本宫身边的臣臣宠宠的,加起来估计能抵京城几个戏班子,我看这次的戏班子不用来了,将他们化个妆凑在一块,那便是京城绝唱。”
纳兰若瑾憋着笑,看向冷修,眼中却也是带着笑意的,她忍了许久方堪堪压下笑意,道:“新帝即将上朝主事,此乃天大的好事,本宫着人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不日便在未央宫为新帝庆贺,本宫今日好容易得了会空闲,特来支会你一声。”
冷修自小察言观色,对人的神色极为敏感,平日里执锦深不可测,喜怒皆蒙了层叫人捉摸不透的慵戾,今日这一眼却是柔化了凌厉软的像枝桠尖尖上坠着的在日光下半融的冰凌子,晃的他眯起了眼。
纳兰若瑾走至门前,又唤了他一声:“记得去洗洗,一身酒味,若受了委屈本宫替你做主。”
冷修突然从冰凌里掉到了滚烫的冒泡的油锅中,他咳了一声,觉着这一口咳出了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