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终于冲破天际,将大地装扮成了诱人的金色,但由于现在宵禁未除,故官道上仍是寥无人烟。
一队车马缓缓驶出张掖郡城,然后调转马头一路向北而去,他们刚一出城,身后厚重的城门便就被再次关上。
郡城北边不远处便是黑水,在黑水源源不断的滋润下,这里翠绿的芦苇滩一望无际。这队车马驶过一段金黄的麦田,很快便被无垠的芦苇滩给淹没了,仿佛一队大雁飞入了丛林一般,再无痕迹。
李轨望着金光粼粼的黑水水面阵阵发愣,康子恒则坐在他的不远处不停打着盹,十多名士兵一字散开,将二人象征性的围在中央,表情轻松,十多匹战马亦在不远处兀自啃着芦苇,显得很是悠闲。
李轨微微叹了一口气,曾经与韩天虎把酒言欢、嬉戏打闹的场面,不断在李轨的脑海中翻滚,按照郎中的说法,韩天虎能够撑到日出便是奇迹,而现在早已日出东方,李轨却还没有帮韩天虎完成夙愿,如果韩天虎等不到最终结果,即便自己带来的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李轨也会觉得自己是失败的,是不可饶恕的,所以现在对李轨来说,他最缺的便是时间。
“他们来了!”
随着一名士兵的惊呼,李轨和康子恒同时惊醒,只见一队车马正穿过芦苇滩向他们缓缓驶来,领头的,便是李轨派去送信的那名士兵,那名士兵的身后,则紧跟着两辆马车,马车旁边又跟随着二十多名狼卫。
康子恒惊喜的从地上站起,睡意全无,他已在这潮湿的黑水岸边,坐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衣服业早已被露水打湿,现虽是盛夏,但晨风吹到他的身上,还是让他阵阵发抖,而他现在最渴望的,便是尽快回到马车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还不及这队车马近前,李轨便主动向前迎了几步,他此时早已心急如焚,但他又不能让对方看出窘境,遂迈出几步后,便就停了下来,这在他人看来,不过是对来人礼节性的尊敬。
这队车马站定后,送信士兵率先向李轨复了命,但李轨的心思早已在他身后的那两辆马车上,所以只是对那名士兵机械式的回应了几句。
不一会儿,前面这辆马车的门帘被慢慢掀起,从里面钻出来了一名中年人,这名中年人李轨认识,他便是康大成。紧接着,康大成又从马车中搀扶出了一位老者,李轨虽未见过,但猜也能猜到,这位老者便是西域商会的萨宝康老和,而康子恒被绑,最终能够惊动康老和亲自出面,李轨对自己的这次行动还是相当满意的。
康老和满面春光、喜形于色,一见面便开始与李轨不停的寒暄起来,压根不提康子恒之事,这让李轨很是焦急,毕竟韩天虎随时都有可能撒手西去,他必须尽快完成韩天虎拜托给他的夙愿,遂率先开口道:“韩天虎的父亲在哪里?”
康大成往身后一指,笑眯眯的说道:“老人家一直在我四方馆做客,前有郎中,后有下人,毫发无伤,李校尉不必忧心。”
李轨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停在最后的那辆马车,康大成立刻会意,向马车旁边的狼卫挥了挥手,那名狼卫赶紧掀起马车的门帘,只见一名神采奕奕的老者正坐在那里闭目品茶,两名丫鬟模样的侍女则正在给他捏肩捶腿,小日子过的仿佛比康老和还要自在。
康大成再一挥手,马车的门帘又被放了下来,“韩副尉是我康大成的朋友,我一直将他父亲视作亲人一般,倒是你李校尉,何苦要为难我弟弟?”
“韩天虎是你朋友,但康子恒却没有将他当成朋友,他现在吃的这些苦,都是我替韩天虎讨回的公道,若不是念在二位的情面上,他康子恒早已见不到今天的太阳了。”李轨说的一脸阴冷。
康大成忽然冷笑一声,似是不相信李轨说的话,李轨也跟着嘿嘿一笑,继续补充道:“韩天虎就在甘州署衙的监牢之中,他已将你们干的所有勾当,全部如实供述了,你知道伙同鬼兵刺杀圣人,是什么后果吗?”
“哦?鬼兵是什么,老夫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我倒是听说,韩副尉被你们的人从大斗拔谷的山顶上给抓了回来,说不定这事就是他干的,现在出事了,就想把所有脏水都往我西域商会的头上泼,这总不是裴矩故意的吧?”康老和面带微笑,说的不紧不慢。
李轨早已料到,康老和老奸巨猾不好对付,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康老和居然有这么不好对付,康老和的不好对付,不在他的老奸巨猾,而在他的消息灵通,李轨从他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上,便已判断出,甘州署衙对康老和来说没有秘密,但李轨一心想为韩天虎复仇,遂决定只身范险,打入到西域商会的内部去,所以李轨决定,不论有多困难,他都要再试上一试,遂转怒为笑道:“萨宝果然料事如神,裴矩正在准备对西域商会发动最后总攻,据说杨广有一个特别批示,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
康老和眯眼一笑,明知故问道:“李校尉何故要说这些?”
“我想加入你们,做西域商会的内应!”李轨说的很是一本正经。
“那你想得到什么?”康老和回答的很是直接,因为在他的脑海里,一切都是交易。
“让我的这帮兄弟们远遁西域,衣食无忧!”
“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康老和意犹未尽。
“当然包括我的家人,不过我自己无所谓,我只想给我的这帮兄弟们谋条后路,不想他们为我白白冤死。”李轨说的很是信誓旦旦。
康老和看着李轨笑而不语,康大成则冷笑一声道:“李校尉护驾有功,刚刚才荣升为武威鹰扬府司马,这新官还没上任,就要准备叛国了?”
康大成的话让李轨的脊背一阵发凉,李轨荣升为武威鹰扬府司马,只不过是上传下达的一道口谕,还不及形成正式公文,按理说,知情者微乎其微,但西域商会却对此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想而知,西域商会的暗桩已经渗透到了裴矩的身边,但李轨却依旧不想放弃,继续说道:“我确实是刚刚升官,但更关键的是,韩天虎是我的至交,南城官市是因我渎职而毁,杨广今天能因救驾有功而升我的官,他日也一定能因此事而诛我九族,我宁可找死,也绝不能等死!”
康大成听完后一阵大笑:“哈哈哈……你当我们西域商会都是傻子吗?用这样幼稚的理由,就想渗透进我西域商会?!”
“张掖折冲府一直想置我于死地,而他们背后的支持者是大将军宇文述,我注定是逃不掉的。”李轨极力辩解着。
康大成还想说什么,但被康老和给拦下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就是做不成朋友,也还不至于发展成敌人,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我们还是先交换人质吧。”
李轨一听康老和的话,心中立时又升起了一丝希望,遂赶紧乐呵呵的说道:“对对对,看我这记性,居然把正事给忘了。”
康老和很是大度,率先一挥手,载着韩天虎父亲的马车,立即被一名狼卫牵着向李轨走来,李轨也不含糊,赶紧给康子恒松绑,亲自搀扶着他,往康老和的方向走去,整个过程波澜不惊,很是平淡。
待康子恒到得康老和身边后,康老和只瞪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康子恒很知趣的钻进了康老和的马车。康老和见一切就绪,突然笑眯眯的冲李轨一叉手,便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萨宝,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聊完呢!”李轨看着康老和的背影,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目的。
“加入我们需要诚意,三日内,带上裴矩的人头来见我!”康老和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马车,只在自己背后留下了这句话,惊的李轨合不拢嘴。
“我们正好要出城办事,就是顺道来看看,我们的新对手到底如何,没想到啊,真是大失所望!大隋危矣,哈哈哈......”康大成翻身上马,一路狂笑着去追康老和的马车去了。
李轨看着离去的众人,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倒不是他受到了多大的侮辱,而是他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对手的强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信心能够战胜他们。
李轨愣了一下神,突然意识到自己重任在身,便不再去思考这个恼人的问题,而是将那辆马车上的侍女打发走,带着众人,顺着黑水岸边,一路向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