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太阳越来越大,虽是夏末初秋,中午的燥热也会让人心烦,更何况还有一滔滔不绝的发小。景辰心中暗叹,“谁让从小一起长大呢,谁让偏就摊上这么一朋友呢,我忍!?”嗯啊应答着明磊的话,忽然见小香拿着修好的袍子徐徐走来,像看见救星一样故意大声说:“小香姑娘,真是辛苦了。”
明磊一听马上转头一把握住侍女的手,深情地问:“小香,你今年多大了?”小香看着明磊这一双如水光流动般的桃花眼一阵阵地起鸡皮疙瘩,低头用力抑制自己的真实感受不表现出来,“十三岁。”
而在明磊看来她分明是在害羞,于是用他惯用哄女孩子的柔甜到腻人的声音道:“要不要同我一起去云游呀,不然你今后都服侍我吧,我发誓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正当她快要被这声音腻死的时候,文殇走来,面色略凝重,用命令的口吻道:“小香,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说罢走向书房,小香立马干净利落地甩开明磊的手,顿觉浑身清爽,“是,少爷。”将袍子放在一边,转身大步离去,独留明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景辰拿起袍子,拖拽着明磊,“快点走吧,不是要去云游吗?”明磊回过神来,“你看见小美女腰间的络子没?”“看见啦。”“文殇动真感情了,像他这种没经历过什么女人的纯情公子,又是那种清冷的性情,动情恐是劫数。”景辰微微仰头,注视着缕缕阳光,那美到雌雄难辨的容颜一副淡然,“什么时候学会杞人忧天了,可又有谁的命中不是劫难重重呢?”
书房中,寂静而明亮,偶尔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文殇负手而立,望向窗外,侧颜绷紧,看起来比平时更冷。小香进来,心中忐忑,不知少爷为何事叫自己,毕竟多年来从未主动和自己说过一句话,恭敬地行了礼,试探性地道:“少爷。”
文殇缓慢开口,“平时可是你服侍姑娘一应起居。”“是。”停顿了一会儿,像是让自己鼓足勇气问出心中不敢问的那句话,生怕再一次承受失望,“那你给姑娘沐浴时可看到她身上有胎记。”“没有。”
这两个字仿若千斤重,压在文殇的心头,他目光中本来即将燃起的希望之光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一潭死水,抬抬手示意小香离开,“可姑娘左肩后有蓝色雪花印记。”
一瞬间,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静到不知有没有声音,不能呼吸的感觉迫使心跳加快,“你再说一遍!”“姑娘左肩后有蓝色雪花印记。”文殇笑了,文殇竟然笑了,笑得很放肆。
小香从没见过这样的少爷,顿时有些害怕,小声低头解释,“原来那个是胎记啊,我以为是家族刺青之类的,毕竟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胎记。”当抬头看向少爷时,发现已不在房内。
文殇以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速度由书房出现在了少女的房间,从踏进门的那一刻起,眸光就定定地落在了少女的脸上,多年来心中早已凝结成了化不开的冰,而此刻,终于在内心最深的某处被投射了一缕光,有点亮,有点温暖。
少女还在熟睡,她拥有着所有女孩子都会羡慕的外貌,极好的皮肤,精致可爱的脸蛋,仙女般的姿态,相信只要她肯,没有几个人会不为她心动。
轻轻缕着她棕褐色的头发,柔软顺滑,呈现着自然的弧度。思绪回到十年前,那年他七岁,与往常一样同母亲到山谷中采药,此处山谷虽不大,但药材丰富,他母亲常来,故而在此搭了一座小木屋,虽简陋,却可供路人歇脚。
小文殇突然咳嗽了几下,背着药篓正在采药的纤细女子回头道:“殇儿,累了吧,先去木屋休息,等娘采完了药就去找你。”他乖乖地点点头向木屋走去。
来到屋前,推开门,隐隐约约传来哭泣声,他一边放轻脚步一边循着声音的方向问,“是谁在哭?”没有人回答,哭声依旧,在挨着床头的角落里缩着一个瘦弱的小孩子。
看其哭得很伤心便蹲下来关切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小孩没说话,只是极小声地啜泣,眼泪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好像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文殇从怀中拿出一条帕子,温软的帕子轻轻吸收掉他脸上一颗颗泪珠,已经被眼泪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有个人正在为他擦眼泪,记忆中除了娘亲都是坏人,可是这个人很好。
“你终于不哭了,你要是再哭下去,我的帕子都能滴出水来了。”他不自主地抬起头,雪白的皮肤上有着不相称的泥土和灰尘,湿润睫毛下的双目清澈地仿佛能映出整个世界。
文殇拉着他站起来,“小弟弟,你一定饿了吧,我带了娘亲做的糕点,你吃吧。”说着从包里拿出几块绿豆糕递给他,小孩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慢点吃,别噎着,这儿有水。”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送到他面前。
待吃完后,文殇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你娘亲呢?”他眼中又布满了浓郁的哀伤,“我是沅晚,有坏人追我们,娘亲让我在这里等她,可是我已经等了一天一夜了,娘亲还没回来。”
文殇轻拍其肩膀,“别担心,我相信你娘亲一定会回来的。”“嗯,娘亲一定不会抛下我的。那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娘亲呢?”“我叫姬文殇,我娘亲就在附近采药。”
过了一会儿,文殇母亲回来了,在门外喊:“殇儿,看娘带回来了什么。”他好奇地跑到外面去看,“是小白兔,好可爱,它怎么受伤了。”“就是因为它受伤了,所以才把它带回来照顾。”
她进屋后,见到有点脏兮兮的小孩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作为母亲心中不免一痛,亲切地俯下身,“你是谁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文殇急忙跑来,“他叫沅晚,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他说有坏人追他,他娘亲要他在这里等着。”
文殇母亲明白了,他们母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摸着小孩的头,“原来是这样啊,沅晚,那我们在这里陪着你等你娘好不好。”
看着这个美丽又很有亲和力的女人,沅晚点了点头,“洗个澡怎么样,小孩子这样很容易生病的。”沅晚嗯了一声。木桶和水都准备好了,她试了试水温,又去取热水。小文殇道:“我来帮你脱衣服吧。”
脱掉上衣后文殇发现他左肩后有一片蓝色的雪花,便问:“沅晚,你的肩上怎么有雪花图案?”沅晚回答:“是胎记,娘亲说我出生便有,还说如果有一天和娘亲走散了,凭着这个胎记也能够相认。”“哦,原来是这样。”
文殇视线停在了某处,眼中尽是惊讶,“你怎么没有……”沅晚看着他的反应一脸疑问,“没有什么?”文殇喊道:“娘亲,你快来。”“怎么了,殇儿。”她进来一看瞬间明了,“殇儿,你先出去。”“可是,娘亲,沅晚是不是生病了,他怎么和我不一样。”她小声道:“因为沅晚是女孩子。”
文殇母亲为沅晚洗澡,看着她肩上的雪花也觉得很怪,又想着她如此打扮,试探问:“晚儿,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男孩子。”“是你娘告诉你的。”“嗯。”
猜得出来晚儿的娘这么做应该是为了保护她,让她少受伤害。“那你一直都是男孩子吗?”“娘亲说做男孩子才能更好地活下去。”“那,你想做男孩子吗?”晚儿努努嘴,摇了摇头。
文殇在屋外一边照顾着受伤的小兔子一边自言自语,“……那这么说,沅晚是妹妹,不是弟弟,可是她为什么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好奇怪。”
少女醒来就看见文殇握着自己的手坐在床边,心里不知有多安稳,刚刚坐起,就被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笑容可爱又明亮。文殇知道这样做不妥,可是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孩,他真的不想再控制自己,他只想真实地感受她的存在。
在文殇十七年的生命里,想保护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娘,另一个是晚儿,在七岁那年他遇到了她,又失去了她,后来又失去了娘亲,那种眼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一生的伤痛和阴影。自那之后变得不喜言语,性子越来越清冷,甚至不喜欢和女孩子接触,多年来身边只有男人。
而如今,晚儿回来了,文殇已不是当年那个病弱的小孩子,他想要她,想要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不知道这样想是不是很贪心,很自私,都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不知道晚儿是否喜欢自己,是否愿意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自私一回,紧了紧自己的怀抱,“感谢你再次出现在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