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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预言

没有人知道

我在那里得到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

我又在那里失去了什么

灵魂的轮回之中

不过得与失的转变而已

——乌鸦王句奉

时间追溯到十年之前。

“伟大的王,我们的世界和平安定,已经过去了千年……”图图特身着长袍和披风,双手扶着一根鸦头杖,欠身说。他的声音沙哑,很可能与他身体的构造有关:他是一个的高大麦草人,那由无数根麦秆捆绑而成身体虽然看上去有些笨拙,但不影响他不断抬起又不断放下的左手臂的动作。只有在他说话时,才会牵动身体上某一部分的麦秆,发出共鸣。他的声音并不难听,反而悠远平和,还透出一丝丝宁静,仿佛一阵不焦躁的风拂过一望无际的麦田。

作为这个世界主人最信任的仆从,图图特在主人不在的时候,以公爵的身份,帮助主人行使本来该由主人负担的职权和责任。

这点他做得很好。近三千年的时间里,图图特完成了无数伟大的举措。

图图特的话尚未说完,却止住了。他急于抬头观察王座上一抹没有任何反应的黑影。

黑影的躯体似乎已经石化,显得僵硬无比。一块由乌铜铸造的乌鸦头骨面具罩在他的脸上,散发出暗淡的黑金色光芒。除了面具下面露出的略微方正的下巴上生长着的凌乱的胡茬以外,你再也看不到他任何一处的肌肤。黑色的兜帽,黑羽披肩和黑色的披风就像裹尸布一样将他全身都包裹了进去。披肩和披风边缘上的那些黑色的羽毛,早已失去了幽紫的光芒,甚至还有些羽毛残缺不全——他身上正散发出一种寂寥的色彩。

或许,用“蜷缩”一词来形容他的坐姿才会更加准确。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但图图特全凭着这种感觉,才能确定瘦弱的他就像隐藏在角落里的真正幽灵一样,将一股危险的味道从王座上向四周弥漫。

他就是图图特口中的王——乌鸦王句奉。

此时此刻,图图特打量着他披肩上那些残缺的黑羽,想起那段在洪荒大陆上的冒险——那都是乌鸦王在以往的战斗中留下的刻痕。作为乌鸦王最忠实的仆从,图图特很清楚他的王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承诺经历过什么。可是,再多艰难又如何?乌鸦王仍旧带领着他信任的朋友和仆从,硬生生地在智神的天地熔炉之间开辟了一个崭新的纪元——。

一个新世界的建立,承载了乌鸦王所有的梦想,也承载着追随他脚步的所有伙伴们的希望。

这个新世界,就是旅梦者世界!然而……

“这就是你的可笑之处,句奉!”虽然智神对此不以为然,但他还是为这个世界降下千年一次神识诅咒,使得句奉的灵魂被禁锢在阴阳熔炉中的显宙界中轮回。每到轮回结束,句奉回归之时,他的旅梦者世界就会迎来一次灾难的洗礼。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每一次灾难,都会让这个新生世界逐渐“兴盛”起来、或者逐渐“衰弱”下去。不管是兴盛还是衰落,也都要根据这个世界百族子民所做出的选择而定。

智神很清楚,诅咒降临,势必影响那个令他觉得厌恶的世界中的居民们的选择。他希望看到的是,句奉的选择与旅梦者世界居民的选择会如何碰撞到一起,又将溅起何种炫丽的火花。但他想不到的是句奉还有个灵魂容器的仆从——麦草公爵图图特。句奉早就将对这个世界的管理权下放到了他的仆从手中。

九百九十九年过去了,一个新的预言之梦,惊醒了在麦海中沉寂上百年的麦草公爵图图特,促使他早早来到了乌号之森的乌树铁堡里,在王座之下,等待着王的回归。

王座后面,厚重而巨大的灰白色帷幕垂直落下,上面印着一个庞大的圆形标识。标识呈黑色,是一只三足乌鸦的形象。王座前面对称陈列着的四根方形石柱,样子很像上古时候蛮夷族群的图腾柱,顶端分别刻着四座神态各异的三足乌鸦雕像。柱身上的浮雕和雕纹浑然天成,就像众星捧月般自然,也似百鸟朝凤般和谐,拢聚在乌鸦的雕像之下的柱身上。四根石柱上或松或紧的缠绕着长短不一的麻绳,结绳之处毫无章法可言,却给人一种不可冒犯之意。石柱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很难看出是用什么材料雕制而成的,通体散发出的微弱的五彩之光,这些特殊的光彩便是整个王殿上唯一的光源了。尽管如此,整个王殿并不显的阴沉可怖,反而绚丽感十足。

图图特很安静,也有足够的耐心。

良久,这份安静才被一只黑色的大鸟打破了——它扇动翅膀,扑棱扑棱的飞进了王殿,降落在王座的靠背上,张开了翅膀和巨大的喙——

“哇——”它大叫一声,声音一层层荡漾出去,撕裂了王殿上的宁静。那只大鸟在王座上挪动着脚步,直到它开始整理自己的黑羽,图图特圆柱形的麦秆脸上,才出现了一丝喜色。

“一千年了!?”图图特听到王座上面传来的一声叹息。乌鸦王开口了,他的语气中有些无奈,还有一种询问的意味。

“还有几个月!”图图特连忙回答。从乌鸦王的反应来看,他终于可以放心了。因为,旅梦者世界的缔造者自开口那一刻,就已经回来了。

“那么,”句奉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并尝试着抬起左手臂——手臂被披风包裹着,这样做有点费劲。他只好作罢,接着跟图图特说话:“要开始了?”

“新的预言出现了。”

“关于什么?”句奉还是努力从披风中伸出了左手,摘下了脸上的乌铜面具,露出一副清秀且有点颓废的面孔。他很随意地将面具搁在王座的扶手上,接着开始抖动双腿,片刻后才停下来。

“一个……敌人。”图图特面露难色,艰难地回答。

“一个敌人!?”句奉皱皱眉,却露出一副藐视的表情:“不过是‘一个’而已。”

听到乌鸦王这么说,图图特脸色变了。他望着王座上的王,似乎不再认识他。他所知道的乌鸦王,从来不会小看他的敌人。而且,预言中的一切——尽管预言很模糊,但图图特知道,这个刚刚被乌鸦王小看的敌人,将会导致乌鸦王的陨落。

可是……

“可是——”图图特拘谨道。

“可是!?没什么可是!”句奉打断了图图特的话,他加大声音,以便图图特能听得更加清楚:“和平安定——那才是我们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旅梦者世界会永远和平!那些能引起不安定的因素——我亲爱的公爵,找出来,扼杀掉!”

他的话有些自负,却尽显威严。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也相信他的仆从能够做到,更相信他的百族子民会做到(百族子民被他的仆从们称之为“百族原民”),他、图图特和百族原民也曾做到过!他甚至想起了在一千年前,梦魇一族叛乱的时候……那些不满现状的家伙们,现在不是已经被放逐了吗?除了他的四个仆从族群,现在的百族原民,只剩下九十九族罢了。

终于,句奉真正控制了他自己的身体。他试图站立起来,没有成功。他将蜷缩已久且麻木的双腿轻轻地挪动至王座的毛皮垫脚上,斜着眼看着沉默的图图特,也沉默起来。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如果包括他的仆从麦草公爵图图特在内的话,谁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图图特眨了眨睿智的眼睛,向前挪动一小步,但这一小步迈地极为犹豫。似乎他很想提醒一下乌鸦王,却不知道怎么说一样——难道让他说:在新的预言中,这个敌人将会导致他的陨落吗?

如果是以往,图图特可以直言不讳,但现在,他发现乌鸦王曾经的自信已经变质了,似乎变成了满腔的自负。而乌鸦王句奉,开口时也并没有提及图图特所谓的“新的敌人”,仅仅说是“不安定因素”。

图图特拘谨地想:大概是乌鸦王不愿提及,或者他根本就不愿去相信!他还想到了另外一点:一个,这个量词实在是太少了,少得可怜。就算是他自己,至今也无法相信。更别说乌鸦王了。

每千年一次的预言——那绝对不是谎言。

虽然这个世界和平安定,没有什么救世救难的英雄,但百族原民们在和平安定的阳光底下过了太久太久,便会萌生一些不一样的思维。就算每一个百族原民的生命都是那么的“伟大”,可他们太会将自己当做一个英雄来看,然后按照英雄的步调去经历每一件事情。但在这样没有一丝涟漪的大环境下,无数“英雄”的自由抉择,必将衍生出无数可能性。

一个敌人虽少,但有没有“英雄”愿意追随他——这一点,图图特真的难以预料。就算预言出现,图图特也无法预知这个世界未来的走向。

这正是图图特所担心的。他踌躇片刻,才下定决心,再一次欠身,准备说些什么,好让乌鸦王重视这个敌人。

“哇!”王座靠背上的乌鸦再次大叫起来,且拍着翅膀,跳上了乌鸦王的肩上。句奉伸手去抚弄它,它却拍着翅膀躲开了。

“这,也许是一种征兆!”看到这一切的图图特,似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开口机会。于是他说。

“图图特,我亲爱的公爵,你,是不是想得太多!?”句奉突然笑了起来。他的表情欢愉,声音柔和,但他又抬起了高傲的头——他信任眼前的仆从,可一想到那些麻烦的事,他便会显得极为不耐烦。

这……这一点都不像以前的他。图图特心想。

句奉站起身,朗声说着:“三千年前,旅梦者大陆建立,智神针对我,降下神识诅咒,你带领麾下守望者和百族原民应对诅咒,引导我去显宙界轮回;两千年前,神识诅咒再次降临,旅梦者大陆的根基不稳,自然崩毁,又是你,创造出灵魂容器护林者一族,力挽狂澜,复苏整个世界;一千年前,神识诅咒导致梦魇一族叛乱,还是你,创造了灵魂容器警戒者一族,克敌制胜,将梦魇一族全数放逐在世界的边缘之地;如今神识诅咒又带来了一个敌人……我亲爱的公爵,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能力,再打造点什么与之对抗,不可以么?”句奉对这些如数家珍,但是最后,他还是把希望放在了图图特的手中——他坐下来,轻声道:“这件事到此为止!除此之外,图图特,还有别的事吗?”

伴随着乌鸦王的问话,图图特又得到了一个机会。他希望自己能在答语之中,让乌鸦王重新重视那个敌人的话题——

他说:“五年一度的周游,也快要开始了。现在处于准备阶段……”

句奉“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图图特看了看王座上的王,接着说:“在预言中,那个敌人也会乘势崛起!”

“喔!那就找到他,找到那个敌人!嗯,这需要尽早处理……”句奉用手指拂过下巴上的胡须,显得有些气恼,又故作轻松地说着:“然后——”他再次想了想,“不过还是好好想想周游的事吧!这个陈旧的老传统,一定要好好准备一番!走吧,图图特,做好你该做的事。”

如果真的有那么容易,如果……图图特想到。

“可是,王……”图图特急切地,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乌鸦王再次站起来,背过身去。

“去吧,图图特,没有守护乌鸦的召唤——就别再来了。”

图图特觉得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好行礼之后,转身离开。

乌鸦王不再是以前的乌鸦王了?走在乌树铁堡幽暗的廊道中,图图特得出了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结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接着想,乌鸦王似乎厌倦了什么——是战斗,还是生存?还是坚持,抑或梦想?如果说乌鸦王真的已经厌倦了战斗,那么,这个世界,该由谁去守护?我吗?金冠吗?悲树吗?还是瓷?

“难道除了王,就只有旅梦者四大公爵才有这个责任吗?呵呵……”图图特自嘲地笑了。他只是希望:这次的敌人别再是旅梦者世界的百族原民;希望在他们之中,不再潜藏着不安定因素——梦魇一族被放逐的下场——那就是前车之鉴!

究竟需要怎么做,才能避免那些麻烦事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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