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后)
风从何处来,雨自何处落,九霄之下的山河何以忽然就变得飘渺与凌乱?
我站在塞外的黄沙上,仰望着这在瞬息间便阴沉下来的苍穹,任风雨在身旁肆虐,却无动于衷。再低头,我的目光落在一旁被黄沙掩盖了大半的残垣断壁上。我忽然很好奇你的历史,很好奇你究竟为何而建成,为何被抛弃,为何最终被黄沙覆盖。
我走近你的身边,来来回回寻了几次,没有看到一块用简体字标明的“某某历史遗迹”的介绍你的身份的牌子。我蹲下身,分辨着你身上的青砖,依稀辨得你的年纪,应该有上千年了吧?我又站起身,用目光丈量了你的仅剩的结构,良久,才依稀忆起在历史书上的某页,好像有过那么两句话说过,在千年以前,在这个地方有过一场惨烈的战争。那么,你是为何而曾经矗立在这茫茫黄沙之中,我倒是猜出几分了。你可能是为防御而造的城墙?又或者是为进攻而建的炮台?不过我并不敢肯定,毕竟我并不是专业的考古学家,只是敢肯定你绝对见过那场战争,对吧?
我记得那场战争的结局是惨败,所以历来史书都不愿意对它有过多的铺陈,所以,曾经的那些种种悲壮与豪情,都只落得一个被黄沙覆盖的下场,如你一样。不知道你如今从我这儿知道了这些会作何感想?哦,我倒忘了,你只是一道残垣,能有什么想法呢?
那,如果是他们呢?如果是当年那些热血的战士们呢?他们会怎样想?可惜人的寿命没有那么长,那也好,看不见自己守护的东西陨落,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千年之前·战死沙场)
“林久,我们回不去了。”我看着战场上血迹斑斑的旌旗,笑着对你说。
“是啊,回不去了,你说这场仗我们能不能赢?”你也笑着对我道。
“当然能赢了,只可惜凯旋回长安的队伍里面没有我们了。”我躺在不知是谁的尸体旁,但你却依旧用长枪撑着地面,死活也不愿意与我一样躺在地上。
“幸好出长安之前与你喝过十里酒廊的女儿红,不然真的留有遗憾了。”你说。
“哈,怎样,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我苦笑道。
可是你再也没有开口应我的问话,不过我也懒得再去理你这个到死也嫌地面脏,不肯躺下来的家伙。一侧头,唯见天边残阳如血,唯听耳边战鼓如雷鸣,厮杀声如翻腾不绝的江水。
(千年之前·塞外归来)
昨夜风急雨疾,从塞外归来的人都落得十分狼狈。今晨家仆从外面带来信息,说从塞外归来的人的确就是三年前出征的战士,而你,应该也被他们带回来了。
安琳陪着我去看你。一地白布逐次被掀起,而你始终不见踪影。
“啊,那是少羽。”安琳忽然失声喊道。谢家的大小姐向来端庄守礼教,何曾在人前如此失态?
我只觉得天地在我眼前旋转着,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模糊,只剩下脑海里还清晰地记着昨日罗少羽这混混明明还在十里酒廊偷酒斗诗,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惹人嫌,而我还不得不忍让他,只为让他答应帮我将我的相思送入林家,带给你。
安琳搀着我,小声询问我要不要回去休息。
可是,我还不曾见到你。当年得知你们不辞而别之后我曾发过狠誓,如何都要等你回到长安,娶我为妻。所以,我怎么肯此时就回去休息?就算知道你始终是兑现不了诺言,我也要见上你最后的一面。只是,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再见到你。原来战场上两军厮杀,双方死伤不计其数,黄沙之上横尸遍野,许多从长安出去的人从此就长眠于那里的黄沙之下了。能回来的,是幸运,如少羽;不能回来的,是正常,管他是什么王室贵胄,如你,林家的长公子,林久。
(千年之前·举国同悲)
“……年七月十四日,帝王下诏,于郊外举礼以慰战魂……”
“爷爷,今次我可以随你一道去郊外吗?”我问。
“那,你答应爷爷,你要能够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能悲伤过度。”爷爷说。
“嗯。”我替爷爷收好他刚刚写完的关于祭礼的所有事宜的纸张。我的爷爷是当朝的礼部尚书,帝国的一切盛大的礼仪都由他主持,同时他也是我们夕姓巫族的现任祭司,神鬼与帝王之间的交流都需要我爷爷做中间的沟通者。
我曾有过不好的预感,日夜向神灵祈祷你们的平安,但没有想到结局还是这样,也难怪你们平日里都不信鬼神了,也难怪你们总担忧我的爷爷会借鬼神的名义迷惑了我们的国君。
盛大的祭祀在三日后举行,我们的皇站在郊外的祭坛上,一身素白。祭坛之下,密密麻麻挤满的都是帝国的百姓。
这一日天始终阴沉着,没有阳光,也没有风雨。整个长安城的郊外都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终于,司仪一声“乐起”,祭祀开始。我们的皇脱下顶上的王冠,带头向北跪下。他身后的千万人也跟着向北跪下行礼。
我听见谁在钟鼓声中轻轻吟唱着前朝的挽诗,回头却只看见身边的人都只是在虔诚地为战死的士兵祷告。而爷爷,在帝王的身侧宣读着此次上天的旨意,他说,天佑我朝永世繁华安宁。
(千年之后)
千年前的那场战争,败得那样惨烈,千年前的热血战士纷纷葬身于塞外的萧瑟里,千年前的繁荣古国从此慢慢衰败。对于那次征战的失败,教科书的编者惜字如金,多一个字去稍微描绘一下都不肯。但放眼望去,山河依旧在,千年之后的这片大地之上,又是一个繁华强盛的国家。曾经的种种成败都不足以让人记挂。
雨渐渐小了,风也渐渐弱了,我抬起手向你告别,不知再千年之后,这片山河又会怎样,不知彼时你还在不在,但到那时,我必然是不能再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