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在长大了之后的某一天,我居住的城市忽然起风了。那时我正准备着晚餐,家人快忙完一天的工作来到餐桌旁欢聚了。我才刚倒去烫碗筷的开水,忽然便听到了窗外“稀稀唰唰”的声音,还以为是忽然下雨了,打开窗户,一股凉飕飕的东南风扑面而来,真舒服。果然是南方的城市,春天来得向来得都早。
“这阵风来得真忽然。”进来餐厅的父亲说。
我知道他才从外面回来,便好奇地问:“爸爸,外面没有下雨吗?”
“没有,干净起风了。越往后的季节越这样,明明该是雨的主场,却因为忽如其来的一场风,天就清了,云啊雨啊全都无影无踪了。”父亲说。
饭还有好一会儿才熟,母亲还在房里梳理着冲凉时打湿的头发,于是,我便有了时间冲上三楼的天台将自己的整个人都浸在风里。我从前是没有这么喜欢风的,大概是那时因为遇见了你,所以就喜欢上了风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事物。
那时候我们一家还住在城郊一处古老的小镇上,小镇因为有一方池底是赤泥铺成的水塘而得名曰赤塘镇。那天是周末,我无所事事地在家附近的几座房舍前后瞎逛着,看到邻居大婶在为租不出去的房屋发愁,几个小孩子在附近公园的健身器材上做些危险的攀爬动作,你忽然便闯进了我的视线,像一股不知源自何方的风。
“Hi,你是这附近的孩子?”我是天生的自来熟,附近的同龄人我都熟识,唯独你我觉得面生。
“嗯?”你愣了一下,答:“不是,我今天才到这里。”
“那我们交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热情地问道。
“朋友吗?”你扬起头哈哈大笑,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我不知道你在笑什么,上下打量着你,却只是更加确信你与我一样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可是,你的笑却又不像是一个小孩能够有的,可是,我偏偏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根本解不了你的笑。我并不是存心要打断你的笑,只是莫名讨厌而已,所以就立即说道:“有什么可笑的?这里的小孩都和我是朋友,你不信去问问他们!”我随手指了指公园里那几个调皮的家伙。可是你虽然敛了笑声,脸上依然保持奇怪的笑意,也并没有过去询问他们的动作。第一次,我觉出人的难懂,于是我愤愤地说道:“随便你了,反正我叫穆晚林,走了。”然后转身就走。
“哎!”身后的你忽然叫道,“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我叫林久。”
“哦。”我才高兴地转过身来,你却急着向某处跑开了,原来远处有一个中年叔叔在伸手招呼你。
第二天,才放学归来,在差不多到家的时候又遇到你了。
“喂,林久!”我兴奋道。
“嗯?穆晚林?”你答应道。
“你也是刚放学吗?在做什么呢?”我问。
“对,放学了,现在在做作业呢。”你答。
我上下打量了你一番,疑惑道:“做什么作业啊?你又没有拿笔和簿。”
你笑了笑,神秘道:“像我这样的人,不会做那些拿笔头敲敲脑袋就能想出来的普通作业的。”
“那你做什么作业啊?”我好奇地问。
“保密。”你笑着答,然后又说:“好不容易放了学却一个劲问人家作业的事,你扫不扫兴啊?难道你的朋友都是这样的?”
“啊,不是的。”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忙找别的话题:“昨天叫你走的是你爸爸吗?”
“不,”你说,“那是我师父。”
“什么师父啊?是那些小说里教人武功的师父吗?”我惊奇地问道。
“嗯......”你想了想道:“大概吧,杀人放火什么的。”
“啊?”
“你不是也看小说么?那里面的主角大侠们哪个拜师学艺后不杀几个人来扬名立万的?”
“可是,他们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人,是为了正义,而且他们的师父教他们武艺是为了让他们维护正义,惩奸除恶,而不是杀人放火。”
“是吗?我以为不论杀谁都是个活生生的人啊,而且那些杀人的反正都是杀想杀的人而已,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有时候他杀的人合了大众的心意,然后就成大侠了,别的杀得不合人意,就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魔。”
“不是这样的!你再这样说话,我就不和你聊天了。”我生气地反驳道。
“随便吧。”你并不在意,然后又转身走了。
那天我生气地回到了家,将这件事说给了父母听,他们都认为你是心术不正的小孩,叫我离你远点,我也深以为然,暗暗决定见到你就要绕道而行。可是小孩终究是小孩,做出的决定从来都是短暂而不靠谱的。
又两天后,仍是放学之后,又碰见了你。
“穆.......晚林?”你叫住了我。
“林久?你在这干什么?”我立即停下脚步问你。
“没啊,就做师父布置的作业。”你说。
“哦。”我没再问,知道你也不会与我说清楚。“咦?你手上的是什么花?”我忽然发现你手上随意握着的蓝色小花。
“哦,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吗?喜欢就给你好了。”你说。
“挺好看的。不过你等等。”我忙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摊开,道:“你将花放到笔记本里,我把它夹起来。”
“为什么要夹在笔记本里?”
“因为我妈妈说花离了枝叶总是会枯萎的,越好看的花枯萎得越快,想要保留它的形状就最好趁它还鲜艳的时候就做成标本,而其中比较简单的标本就是将它夹在干净的纸里。”
你听我这样说,便也配合我将花小心翼翼地放到笔记本里夹好。
此后我总能不定时地在家的附近碰到你,你就像风一样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叫做林久。
后来邻居大婶的房子终于被租了出去,是一个外省来的男人,还带着四个比我小的孩子。
不过悲剧的是才租出去两天,我还来不及与那几个孩子认识,就发生了骇人听闻的“9·30”杀人案,而那案发的地点便是邻居大婶租出去的那间房屋,据说那一家人就剩下一个小女孩幸免。我想那个小女孩估计看到了让她此生难忘的恐怖场面。还记得那段日子里父母看我看得很紧,上下学都亲自接送我,生怕我也遭遇不测。
而你,在杀人案发生后,就再没出现过了,问其他的小孩吧,也只说从没听说过“林久”这个名字。你真的就像风一样,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林久这个名字好像只是我梦里出现过的某个虚拟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