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内,八珍兽角的镂空小铜炉内不断飘出袅袅薄烟。
宫女和太监们忙进忙出,步子无声而又沉重。
内殿的一座乌木屏风后,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子时而昏迷,时而苏醒。
“主子,主子,”跪在一侧的大宫女平絮对着榻上的人儿轻声唤了两声。
博尔济吉特氏隐隐听到,费力的张开了一双不复往日清明的双眼。
“平絮……”她苍白的嘴唇一闭一合间,平絮用力攥住了衣襟,才不让自己哭出来。
“主子,太医们都在外头候着呢,是否要奴才唤进来。”
博尔济吉特氏虚弱道:“不必了……就我这身子骨,用再多的药……也是无用。”
平絮忍着身上的发颤之意,尽力平和的开口:“有长生天庇护着您,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想……见见六阿哥。”
平絮轻声道:“主子忘了,六阿哥已经是恭亲王了。若非万岁爷传召,王爷是不可以入宫探望的。”
“他已经得到了他的皇位,为何……为何不让我见我的儿子。”博尔济吉特氏面露苦色,挣扎着要坐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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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养心殿外。
首领太监潘奉看着门外跪了已有一个时辰的男子,轻叹一声,甩了甩手中拂尘,跨出养心殿的台阶。
“王爷,皇上国事繁忙无暇见您,您还是先回吧。”
奕?跪的笔直,面色沉沉道:“额娘病重,我不求皇兄召见,只求能前去永和宫探望。”
潘奉又叹,压低声音道:“王爷,您这是何苦呢?之前您在此连跪三日,求皇上下旨,静皇贵妃娘娘为皇太后,养育之恩大过天,皇上破例依了您。而今,祖宗早有先例,亲王宗眷非诏不得随意出入后宫,您却三番五次的来请命,王爷,这……这不是和您自个儿过不去吗?”
“公公此话不妥,我额娘养育皇兄一十五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额娘病重,皇兄不侍奉榻前,亦不让亲子侍奉,这又合了哪一条祖宗规矩?”
潘奉听了腿一软,险些跪下,忙道:“王爷,这话可千万不可乱说!这可是养心殿!”
奕?看向别处,压下心中的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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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你说,我死后能葬入帝后陵吗?”此时的她更像是回光返照,眸子里闪烁着一丝丝光亮。
平絮握着汗巾的手微微颤抖,“主子贵为太后,自然是可以同先皇合葬的。”
博尔济吉特扯了扯嘴角,心里终归清楚,“不过妄想罢了。”
“我十五岁入宫,至今三十年。前半辈子和全妃斗,她死了,我便扶持乌雅氏到贵妃位,继续与彤妃斗。斗来斗去,斗了一辈子,也未能了一后位的夙愿。呵……我还低估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人死了这么多年,他依旧不改初心,立她的儿子为帝……到底……咳咳……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平絮宽慰道:“主子,您看咱们的六王爷,丰神俊朗,文采卓然,骑射功夫亦是一等一的好。万岁爷也是由您抚养,如今将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两位出色之人可都是您一手养育的。”
“王爷一定不会忘记主子的教导,定会尽心尽力辅佐好万岁爷的。”
博尔济吉特氏拉起平絮的手,看着她手上的那条伤疤,半晌后才开口道:“平絮,如果有来世,你还愿随我一同入宫吗?”
平絮回握住她纤细的净手,目光坚定,“您是奴才唯一的主子,无论如何,奴才都会陪着您。”
泪水溢出眼眶,顺着平滑的肌肤滑落。
“好。”一个好字蕴含了无数无声的情谊。
平絮握着已经骤然松开的手,用力抿了抿嘴,终是忍不住泪流。
“到了下面,您可要等一等啊,奴才很快就去陪您……”
……
咸丰五年七月初九日巳时,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病逝于寿康宫,享年44岁。
次月初十,皇帝追谥其为“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不系宣宗谥,不祔庙,令朝臣及天下人颇有微词。
皇帝下旨,孝静皇后不入帝后陵,梓宫下葬于慕东陵。
且入葬当日,帝未曾出席。
十一日,皇帝借奕?在办理皇太后葬礼时礼仪疏略,罢去其军机大臣、宗人府令和正黄旗满洲都统等一干职务,退回上书房读书,此后除去行军打仗再未受到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