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梅宫的外院像一头禁锢在地狱中的兽,在幽暗的午夜里悄无声息的凝视着寝殿中的主人。
露在衾被外头的手臂忽起了一阵寒意,青苑缩起了身子,换了个姿势面朝床内,缓缓睁开眼。
紫金瑞兽香炉已冷了,落地灯的光透过床帐映在床墙上。
墙上出现了黑影,拳头大小,时而是老鹰,时而是兔子……
青苑玩弄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墙上的倒影,心头的郁闷与寂寞稍散了些。
身后的人传出细微的呼吸声,显得内殿愈加的静谧。
大抵是玩得累了,青苑的眼皮也开始打架,垂了下去。
等她彻底睡着后,一只手臂挂在她身上。原本熟睡的颜文君睁开了眼,看了会儿肩头上那片墨玉般的长发。
青苑有一头极其茂密乌黑的长发,发量要多于一般美人,白日里看她的时候,总是看到那头沉甸甸的发髻,那发髻上的步摇时不时的颤动在日光下显得色彩斑斓。
那只手顺着青苑的头顶一直抚到了发梢,随后轻勾着她纤细的腰肢,缓缓滑落到她的身前,最终握住了她捂得严实的手。
揉了又揉,反复摩挲,颜文君的眉心微微拢起,似乎有心事。
长公主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纤纤玉手如柔荑般娇嫩,能够把玩这双尊贵的手,颜文君却仍不知足。
这段日子,即便青苑或许露出了马脚,惹来了颜文君的怀疑,可是她也有自信,对方是无法从她身上察找出什么破绽的。她这个替身是真正的脱胎换骨,浑身上下焕然一新,毫无从前的痕迹。
日光越过屏风照在青苑的眼眶,把她熏醒了。
秦樱如常端着茶水行到床边,服侍青苑起身。
端了茶水漱口的青苑,发觉身边空落落的,扭头一看,床的另一半干干净净,原本陷下去的床垫子也没了温度。
颜文君总是来得如鬼似魅,去得快如闪电。
倒也清静,免得一觉醒来对着那张讨厌的脸坏了一天的好心情。青苑呸了一声,把漱口水吐入了痰盂里。
“奴婢今日熬了红豆糯米粥,公主是要吃甜一点的还是不甜的?”秦樱笑眯眯的询问,好似从未有不开心的事。
“多放些蜂蜜,我喜欢吃槐花蜜。”青苑慵懒道,她在宫中一向吃得精致,初始还觉新鲜可天天吃山珍海味,味觉没了从前灵敏,如今吃蜜饯甜点都觉得寡淡无味。
回想起在军营里,跟士兵们争抢着食物吃,跟饿殍野兽一般。这世上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人也如此,即便二十年养成的习性也可在短短几个月间尽数匿迹。
等秦樱出去后,青苑觉得手腕有些疼,不由拿起看看,便见皓白的手腕有青紫色的淤横,看着触目惊心。
“这个禽兽……”想想便知道是谁在夜半三更在她手腕上留下印记的。青苑对颜文君已是无话可说,对仇人尚有愤恨,可他还算人么?
安惠帝御驾亲征,本该建国的人选应是太子或者诸位亲王,偏偏落在颜文君的头上,在百姓眼中,这位颜丞相必然是太子看重的大臣,如此才会将国家大事皆托付给他,可在朝廷的百官心中,他已是呼风唤雨的无冕之王。
御花园里,青苑看着浇花的陈堇,颇为讶异:“国师好雅兴。”
浇花的手放在了水桶边,陈堇侧转身,看着牙色的宫裳便把目光移到了来人的脸上,对着那张清雅出尘,钟灵毓秀的面容,任谁都会心动神摇,即便是亲自创造出这般容貌的工匠也会失神片刻。
“宫中花卉众多,当真是乱花迷人眼。一品红,小苍兰,佛手掌,腊梅,水仙,海棠……”青苑目光划过陈堇,倒不在意对方的异样,瞧着花圃里的花来了兴致,细数起来。她本是医女,对草药花果都很熟悉,况且她随军跋山涉水走过很多地方,故而,看到满园的花树好似看到同伴,如数家珍般叫出了它们的名字。
“公主最爱腊梅,看不得旁人采摘腊梅花。”陈堇随意说道,已收回了心神。
“腊梅先开花后长叶,一开始便艳光四射,先声夺人,在隆冬之中,亦能耐住酷寒,不为所动。如此精神,常人也未必能及。”青苑的目光在腊梅树上兜了一圈,唇角有抹苦涩,却高昂着头,过了很久,才低垂了眼帘,瞧向陈堇:“国师,昨日你尚未说完的话,本宫还想听下去。”
昨天,陈堇说到还有希望,之后便被不速之客颜文君打搅了。这事让青苑心中一直记挂,好不容易把那尊瘟神送走,正六神无主的时候,恰巧在御花园再次遇到了救星,她自然要问个清楚。
“公主先听臣分析当下的时局,稍后便会明白要如何对付颜文君。”陈堇袖手而立,从容自如道:“安国表面看似平静如水,可周边有强国外邦,朝廷又有小人,正是内忧外患。”
青苑在边防见识过战场的惨烈,所谓的强国外邦是如何一副嘴脸,记忆犹深,而朝廷有位权势滔天的奸臣,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也令她刻骨铭心。
“公主想要对付颜文君,须得知道他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知己知彼,方能打败他。”陈堇不疾不徐的说话,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
“那他想要的是什么?”青苑急忙问道。
“公主还不知道?”陈堇负手望天,明知故问道:“战场上可以让敌军闻风丧胆的武器是什么?”
电光石火间,青苑瞬间悟透:“是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