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犹如一张网,生活便是一座戏台,而在这其中的,人人都是戏子。
——伊璐璐
伊璐璐从候见室出来后,天气有些阴沉,灰蒙蒙的一片,压着人胸口发闷。
深色厚厚的云层像是一大团浓墨,感染侵蚀着仅剩的光明,将太阳紧紧遮挡。
村西有座戏园,每个月的初三至初五都会有四处唱戏的戏班子到村里来唱上几段,咿咿呀呀的,唱腔宛转悠扬,总是能吸引一大批老少驻足围观。当然,大部分都是老人,孩子顶多算是凑凑热闹。
伊璐璐对这种饱含浓浓中华文化艺术的国粹实在提不起兴趣,但她对唱词还是深有感触。
路过戏园的时候,戏台前已经聚集了不少老人。台上三四个角儿穿着花色的长袖戏服,施着粉黛,踩着那流云般的步子,念着那悲伤凄凉的唱词。
——我如今独自虽无恙,问余生有甚风光!只落得泪千行,愁千状,我那妃子呵,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阴云渐渐覆盖头顶,不闷不响的雷声在天边滚动,硬币大的雨点一点一点地落下。
伊璐璐看着四下散开的人群失了神。
人间天上,此恨怎能偿!
此恨怎能偿……
伊璐璐渐渐握紧双手,纤细的手指拢在一起,指尖泛白。
冷冷的雨滴滴在脸上,顺着脸颊滑进了脖子。
她隐着表情,只是眼神冰冷而深邃地看着台上仍旧在吟戏的戏子。那些人眼中充满哀伤,水雾弥漫,好像一轮绝望的汪泉。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下雨了,收工!”那些人的声音和动作戛然而止,连带消失的,悲伤和绝望。
伊璐璐转身离开,浑身冰冷。
雨势渐大,像密集的鼓点般砸在身上。伊璐璐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在掩盖尘世的雨声中,走完回家的路。
……
陆西泽浑身湿漉地站在家门前,额前的碎发还滴着水,表情凝重。
一次次抬起手,又一次次放下。
“你爸爸总惦记你,最近身体也不太好。”
终于,在几次纠结过后,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沈晚秋和陆航远都在客厅坐着,闲暇地看看电视解解闷。在看到陆西泽的一瞬间,俩人均是眼前一亮,只是陆航远马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不苟言笑。但心里,却是隐隐有些开心的。
沈晚秋眉眼带笑,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拉住陆西泽。
“西泽,你回来啦!”也不等陆西泽说话,看他一身狼狈,皱眉关心道:“呀!怎么湿成这样,生病了就不好了,快回房间换件衣裳。”
陆西泽扫了一眼两个人,也不搭理,抬脚就往楼上走。
这时候,坐在沙发上的陆航远突然沉声道:“回来做什么?”
陆西泽顿时停住,冷冷回道:“有人跟我说您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回来看看。”
一听这话,陆航远明明心里开心得不行,走了那么长时间,终于知道回来关心他这个亲爸爸了,但表面上还是维持一副冷酷威严的老父亲形象,假装挖苦道:“哼,还知道回来看看,你是回来看看我到底死了没有吧。”
“老陆!你说什么呢!?”沈晚秋顿时激动道。“西泽好不容易回来,你不会说点好听的!”
陆西泽太了解他的父亲了,可他偏偏不想让他如愿。
“是啊,我就是回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我怕,没人给你收尸。”
“你!”陆航远猛地一拍沙发,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你现在看到了,我活的好好的,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陆西泽也言辞激烈起来,转身瞪着陆航远,回道:“是啊,真是太失望了!”
两人中间似是有道看不见的闪电在激烈的碰撞,不相遇还好,一旦碰在一起,就会引起猛烈的风暴,伤人伤己。
沈晚秋看着他们,急得连平日里的端庄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劝这个劝那个。
“西泽,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跟你爸置气,他脾气就是这个样子,你快先去换身衣服再说。”
“老陆,人孩子冒着雨回来关心你,你就不能放下你的架子,心平气和的说两句话吗?干什么非要闹得这么难堪。”
陆航远冷哼一声,“他的关心,一分钱都不值。”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沈晚秋对着他骂道。
陆西泽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雨水还顺着裤子往下滴,没一会儿就滴了一圈的水。
他看了眼陆航远没好脸色的样子,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上楼了。
沈晚秋看着陆西泽的背影在心里叹口气,指责起陆航远的不是来。
“你说说你,西泽回来你明明高兴的不行,非得装作苦大仇深的样子,不挤兑人几句你心里不舒坦是不是。”
陆航远有些心虚地瞟了她一眼,却仍然冷言道:“我高兴?我巴不得他死在外边才好。”
“你!”沈晚秋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纪了,有时候,心性跟个孩子似的。
“这张妈今天正好不在,孙管家又回了家,我还是给孩子煮碗姜汤,免得着凉。”沈晚秋说完,朝厨房走去。
陆航远独自坐在客厅,神辞依旧威严,却少见的少了几分锐利。
抬头看向陆西泽的房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陆西泽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从楼上下来,板着脸直直地往玄关处走。
“你去哪儿?”陆航远问道。
陆西泽冷脸不屑道“您没死,我还留在这儿干什么?等着您反过来把我弄死吗?”
这下陆航远是真的气到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怒道:“陆西泽!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踏进来!要不然,我一定弄死你!”
浑厚的嗓音在房子里回荡,久久才消失散去。
陆航远吼完之后才发觉,这一幕,是何等的似曾相识。
陆西泽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就笑了,笑得陆航远心寒。
“陆航远。”陆西泽看着陆航远直呼其名,像是许久没笑过似的开心地笑着,眼中却散发着悲寒。
“原来你没忘啊,只是,你说一遍不管用的话,再说第二遍,我就会听了吗?”
陆航远张开的手微微颤抖,那年那日,好像也是这样一句话,把他吼出了家门,到现在才回来这么一会儿……
唉……他怎么就忘了……
沈晚秋听到动静,端着一碗姜汤从厨房出来,再次看到如此尖锐的一幕,又是一阵痛心。
“西泽,刚回来怎么又要走,来,先把这碗汤喝了暖暖身子,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
陆西泽的唇角还带着冷冷的笑意,看了眼怔在原地的陆航远,又看了眼面前的沈晚秋,开口道:“不必了,我是什么人物,就不劳沈阿姨费心了。”
说完,转身开门走了,留下一身的决绝。
沈晚秋深情哀伤,手中的姜汤,还冒着腾腾的热气,烫红了手指。
而陆航远,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似的,颓然地跌坐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