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日是极长的。
风硬、霾多，万树萧索。
燕子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两下、三下，她甚至不敢抬起脸来接触我的目光。
我面色阴沉，重重地叹了口气：“至少你也得跟人家叶凡说一声吧？你失踪的这段日子里，他真是天天往我这儿跑，人瘦了一圈儿，天天急得跟什么似的，就差赖在我这儿了……”
“我……唉……我是身不由己……其实，亚奇真的对我用心良苦，这两个人无论怎么选总会伤一个……”
“那你就忍心去伤害叶凡吗？你当时可是当着几百上千口子答应了人家的，这叫背弃婚约知道吗？这么久了，我们怎么都联系不上你，就差报警了！报警还得失踪二十四小时呢，张亚奇是掐好了点儿才把照片发上来的吧？本来一直好好的……明天就元旦了，你、你这叫办的什么事儿啊……”
她依然低着头，顺滑的长发遮住半张俏脸，敛眉不语。
我狠狠地白了她一眼：“燕子，这不是儿戏！我问你确实、确定想好了吗？”
“就他吧……亲爱的，我……怀孕了。”
“啊？”我一愣，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怀孕。
“真的，我怀孕了。”她终于抬起头，眼神中泛起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
“那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孩子是张亚奇的？”
“当然是他的，刚查出来的。我心里有数。”
“答应求婚的是你，现在要跟别人结婚的也是你……”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你这失踪啊，本身就莫名其妙，我们这么好的关系，你不声不响走了小两个月，有什么话、什么想法也应该通知我一声，现在弄得大家措手不及。说得好像你自愿似的，可在我们看来你就是被软禁了呀……你看看叶凡和张亚奇有可比性吗？咱能不能不冲动？叶凡虽说处理事情也有问题，可谁见了你俩不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梅兰……这不是怀孕了嘛……”
“早不怀晚不怀！那既然现在能怀，以后也能啊……”
“不等了，既然来了，就让这个小生命在我肚子里安安稳稳的吧。”母爱的光芒笼罩着燕子，连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满足，“而且，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跟叶凡好了以后我去医院查过，你知道我从来没怀过孕，心里也有点担心，大夫说主要是单侧输卵管堵塞，再加上内分泌长年失调，虽然能治，但是且得费功夫呢。可现在偏偏就有了，你说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我倒是宁可相信老天爷给你安排了个叶凡，你当时亲口跟我说爱情就是这么神奇，自己活到三十多其实就是为了等他出现，现在倒好，像泼废水一样说泼就泼……”
“往好处想想嘛，亚奇也是真心爱我的，真的，他特宠我。”
“难道叶凡不宠你吗？都快把你宠到天上去了。你用脑子想想，自己这么漂亮，又是个小富婆，叶凡图不着你什么，可张亚奇呢？他就是一个光脚的，人心隔肚皮，你能看得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我承认亚奇各方面条件是都不如叶凡，但他爱我爱得发狂，所以才会……”
“所以才会绑架你、软禁你对吗？正常人都干不出来的事儿，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真心爱你了？而且脚长在你身上，还用我明说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难道亚奇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跟别人结婚吗？”
“我看你是被洗脑了，处处帮他说话。反正我还是希望你再郑重地考虑考虑，重点是——你到底爱谁？”
“梅兰，我如果说两个人都爱，你信吗？”
“信，我信，感情这东西只有自己心里最明白，但总有一个偏倚吧？”
“以前没拿张亚奇当回事儿，叶凡呢，那时候真是爱他的，没准儿现在可能也爱，只不过有些事情……心里别别扭扭的，有点失望……现在已然这样了，”她挪到我身边来，用肩膀亲昵地蹭着我，“亲爱的，我都要做妈妈了，你是孩子干妈呀。既然老天爷都安排好了，那我就不为难了！”
“燕子，你听我说，咱们这么多年了，其实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应该支持，可我们一直都认为叶凡才是你的真命天子，张亚奇的情况你是清楚的，别因为怀了孩子就把自己一辈子搁进去，婚姻不是闹着玩的。这些话我必须得说，这是做朋友的本分。”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我懂。”
“还是再好好想想吧，千万别草率。”
“梅兰，我真的已经决定了。”
“既然你确实想好了，于情于理你也应该自己去面对叶凡。”
“可你让我怎么说嘛……我没法儿面对他，求你了，”她轻轻摇晃着我的胳膊，“帮我告诉叶凡吧，他什么事情都没做错过……”
“可我也不敢跟他说呀，这段日子他都快疯了，我要是告诉他你要结婚了，新郎还不是他，那他估计连死的心都有了。”
“不会的，不会的，梅兰，他对我的感情不至于那么深吧……”
“不至于那么深？当初可是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莫娶。”
“我当初说的也是真心话，唉，就当是缘分不到吧。”
“行了，你也别找借口了，嫁给张亚奇，你会幸福吗？他拿什么养你？”
“他发过誓的。”
“发誓？男人都会发誓！”
“只要他对我好就够了，钱不钱的……”
“燕子，别小看了这些实际存在的问题。没错，为了爱情，我们可以迁就很多事，但你得明白，你的钱并不等于他赚来的。如果两个人你都爱，两个人也都爱你，就更应该选一个条件好的。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想法，只希望你以后别后悔。就算你决定了，婚后自己也得留个心眼儿，经济方面千万不能放手，懂吗？”
“懂，懂，其实亚奇从来没有花过我一分钱，这个我会注意的，”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缎面锦盒塞到我手上，“这是叶凡奶奶当初给我的见面礼，你替我还给他吧。”
锦盒里是一只翡翠镯子，散发着年代久远的冰凉寒气，我正欲说什么，燕子手机响了，她温柔地答道：“马上，马上啊老公，再等一下。”
“催催催，到我这儿也不放心，难道我还能把你拐跑了呀？”我有些生气，“失踪了这么长时间，天天担着心，你还没给我道歉呢……还有方沁、菲儿那边儿，你自己解释去。”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一定好好解释，乖……”她抱住我，“我这不怀孕了亚奇担心嘛。你先跟方沁和菲儿说一声，咱们回头再约，我真得走了，他一直在楼下等着呢。”
“燕子……”我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相信我，宝贝儿，相信天意。”她捏了捏我的脸。
“那天意也让你爱他吗？”我依然不甘心地最后努力着。
“爱吧……真的，爱！”她犹豫片刻又毫不迟疑地回答着，“好了，我真得走了，叶凡的事儿就拜托你了，你最心疼我了对吧？”她轻轻嘟起嘴巴作势“么”了一下，拿起包向门口走去。
“哎——你能不能……如果真的要嫁，别在那一天？”
“这个……我和亚奇商量商量。”
“难道连这个你也做不了主吗？别太绝情了！”
“知道了。”
“燕子！你要是不怀孕还不回来呢吧？”
“可能吧。”
“易燕子，我恨你！”
“我爱你。”她挤了挤眼睛，随手把门带上。
窗外，零星地响起了几声爆竹，2013年的元旦即将到来，而几天之后的1月4日，就是燕子和叶凡原本计划登记结婚的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