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大爱说话,大概是万月楼那样压抑的地方,让我变成今日这般寡言的性格。
阿临也如此。
于是,我二人在一起的日子,就变得极为平淡。
他不管去哪,我都跟在身后,他弹琴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把玩着院子里刚开的花;他读书的时候,我就凑上去看。
阿临是极耐看的,一张脸,不晓得耽误了多少良家少女。可偏偏,阿临虽生得好看,却有一缺点,便是他丝毫不懂厨艺。而我呢,几乎除了厨艺,什么也不精通。
所以乎,我挤掉了做饭的小厮的位置,天天早晨在厨房里一顿忙活,给阿临做早饭。阿临是阶品很高的仙,不吃饭也不会饿着。可我总觉得,他嘴上不说,其实是很饿的,要不然为什么每一次我做的早饭,他都一口不落地吃。我甚至暗暗窃喜,说不定哪日,这个清瘦的阿临,会被我养成一个圆滚滚的胖子。可这个计划,一直到最后也没成功。
一日除了三顿,我在厨房里,剩下的时候,大多是阿临教我仙家术法。也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天赋高吧,阿临教的,我总一学就会,好像冥冥中我练过一样。
也许是我在万月楼那样的地方待久了,所以坚持的心性也比旁人要强些。
我一直自卑于自己的出处,万月楼啊,那个肮脏的地方,充斥权力和交易的地方,有些时候,有些人生来,就是低人一等的,哪怕阿临说,这里是我的家,我也从未把这里当作家一样肆无忌惮,我甚至内心深深害怕,有一天,眼前这个不染纤尘的阿临,会把我丢弃,就像我失去记忆的第一千岁,被人丢弃在魔界最可怕的乱葬岗里一样。所以我对于阿临,一直小心翼翼。甚至连自己对他的喜欢,也不敢表现出半分,揣着明白装糊涂。
仙界总是在七月的时候开会。本来我一个阶品一般的小魔修,是没什么资格去的,可鉴于阿临在仙界的地位,便也带了我去。
我害怕会给阿临丢面子,所以整个六月,几乎很少休息,抓住时间就苦苦修炼,终于,在我三千岁零一个月的时候,修成了一个散仙。我暗想,这样,便也不算给阿临丢人吧。
有次,我修炼时,竟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来的时候,便有一人在我身侧,轻敲我额头:“其实你可以软弱一些,不不用那么坚强。”
他轻轻揽我入怀里,将下巴埋在我颈窝里,柔声在我耳畔:“其实你可以多心疼自己一点。因为,我护着你。”他的话很轻,可我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我嘴角绽开一抹笑容,因为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在意的人,也是在意我的,即使只是因为同情和怜悯。
佛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可只这一时一刻的温暖,哪怕今后不复存在,便足以支撑起以后所有黑暗的日子。
我渴望被爱,被关心,被在意,可这世间,唯有他一人,注意到我的无助,也唯有他一人,悄悄守护着我的心,默默为我驱散心底的阴霾。可,从前陪着我的是黑暗,注定我在他的面前,只会有攀附在心底的自卑,我懦弱、胆怯于对他敞开心扉,我怕,他会明了一切,可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若阿临知晓一切,我又该如何自处?
仙界开会,没有一月,是结束不了的。我一直以为仙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食古不化的老头,了无生趣,可真正到了仙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都是些年纪轻轻的世家公子,在一旁论论剑道,谈谈诗赋,谈得高兴起来,再打趣两番。嗯,用一句话形容,就是,一派和气。
我跟在阿临身后,抓着阿临衣袖的一角,他也不恼,任由我抓着,只是脚步放缓了些。我心中的紧张感得到了些许缓解,是我心悦之人给予我的力量。
阿临的地位很高,便是天君见了也要礼让三分,毕竟这么些年,仙魔二界相安无事,也是倚仗阿临。所以仙界之人见了阿临,都需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仙尊”。不过他们望向我的神色有些不对,似乎在疑惑为何他们高高在上的仙尊身后,会跟着一个才修为散仙的我。也许在他们眼里,自己的仙尊,应该是从不好女色的。
我被他们审视得无处遁形,就差捂了一张脸,躲在阿临身后了。
阿临略微低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执起我的手:“你这畏畏缩缩的毛病什么时候改的掉?”他脸上有些生气,语气却还是温暖的。
平凡日子里平凡的好,一点一点通过他的指尖,传递到我指尖,由手入了心。
“阿临······”我喜欢你,很喜欢的那种。
“嗯,我在。”他的语气依然很淡,可我却感到了实在的温暖。
我摇摇头,何必一定要说出来,现在这样,就很好。
阿临带着我,到了一座宫殿,扁上写了几个苍劲的字“洗尘殿”,听说是当年仙魔大战后,仙君亲自选的位置,为阿临建了座宫殿,不过阿临还未住下,就回了倥偬山。
我敲敲自己的脑袋,瞎想什么?
我踏进这座宫殿,确实很大,而且气派地不亚于天君自己的大殿。
阿临看出我眼神中的犹豫,问:“在想什么?”
我回了回神,笑着说:“我在想,盏临仙尊,必然是仙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不是吗?连天君他老人家,也要巴结着阿临。
阿临笑而不语。
出了这洗尘殿,向东走两百布,便是仙界的藏书阁。阿临说,在仙界不必时时刻刻跟着他,无聊之时,去藏书阁里看看书也是好的。我点头应答。
仙界藏书阁确实很大,还有专人打理,书籍一应俱全,什么上古典籍,什么高深剑谱,什么修仙秘术一应俱全。
我随处转了转,忽然看见一本书,讲的是茶道,我饶有兴致,想着上次与容许仙尊相识时他曾问我是否会煮茶。这仙界的书想必是极好的,我心中高兴,正欲去拿,可被人抢先了一步。这小仙生得白净,若我不是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小姐,可惜了,这一副白净面孔,竟是个少年郎。
“公子留步。”我喊住他。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
我指着他手中捧着的书,小声问:“你手中的书,可否先借我看看?”
“这位姑娘也喜欢这书吗?”他的语调很沉稳,声音略显稚嫩,却很好听,“也好,这本书便先交予仙子。”
我朝他鞠了一躬:“多谢。还不知公子名字。”
“曾明。”我仔细回想下,方才想到,各仙家士族,应该是以曾家为首的。
仙家各士族常年分居在各处,守护一方水土,武宁,便是曾氏的地界。
都说这曾家有一子一女,长子生得俊俏,想必是眼前这位了。
我朝他作揖:“听闻公子名讳,我是盏临仙尊身旁的仙侍,我叫白思弦。”
“原来是盏临仙尊身旁之人,有幸有幸,一弦一柱思华年,姑娘好名字。”曾明也朝我回了个礼。
我拿着书,默默走到藏书阁底层的听雨阁,找了个位置坐下,认真读起书来。
我想着,光看书还不大够,就想找个地方实践下。嗯,可能我天生对新鲜的东西比较好奇。
我颠颠跑到阿临跟前,想问他借间茶室。却不想,容许仙尊也在。我捧着手里的书,对容许行了个礼。转头望向阿临:“阿临,那个,我想问你借间茶室。”
阿临看了一眼我手中的书便知晓缘由:“好,我让两个小仙给你引路。”
“白丫头,你也真是的,明明盏临就在你面前,还不会好好利用资源,仙界谁不知道,盏临最爱喝茶,烹茶的本事,也是仙界少有人比得上的。有一人教你,便足矣,还需要看什么书么?”容许放下手中书卷,望着我,又看看阿临,“盏临,你说是吧?”
我连忙摇摇手:“不不不,不麻烦阿临,我就随意看看,随意看看。”我的话有些磕巴,越到后面,声音越小,然后,听不见了。
阿临已经起身,走到我跟前:“想学?”他离我很近,我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
“我,想,不不不,不想,不不不,想······”我的脸红到了耳根子。
“明日午时,我教你。”
我心中有些哀怨地看了一眼容许,他朝我摆摆手,意思是与他无关。
我一直以为容许仙尊是一个稳重的仙,可上次和这次见面后,我发现,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稳重。
我琢磨着是否要拉一个仙家来陪我接受阿临的辅导,但这偌大的天宫里,我确实不认识什么人······也不是,那位曾明公子,我也算是相识。
嗯,相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拉着他听听课。
可我转念一想,总不好明目张胆地找人家,于是,我便连夜赶了几张字,写的是“盏临仙尊明日午时,东茶房开课,有兴趣的人可踊跃参加”。我这字,从前在万月楼也是好好练过的,看着虽比不上书法大家,可也算是清爽。
我深以为然,打着阿临的名号,应该会有不少人来听吧。
于是第二日,我赶了大早便到了人最多的地方,开始张贴我的告示。
然后,悄悄回我的小房间里躺着。
到了午时,我本以为会人流如潮,可,来的,只有三人,一人是曾明,一人是我,还有一人跟在曾明后面,是个女孩,我想,大概是曾家妹妹曾柠,长得十分乖巧,带了些书卷气。
“公子,又见了。”我朝他走去。
“阿哥,这位是?”一旁文静的女子发问了,看来我猜对了,这个人就是曾家长女曾柠。
曾明笑笑,摸了摸曾柠的头:“这位是盏临仙尊身旁仙侍,唤作白思弦。”
“家妹曾柠。”语气干脆利落。
“这位姐姐生得好美。”曾柠开口,语调软软的,像是一颗软绵绵的糖一般。
我按捺不住内心疑惑,开口问:“仙人可知,今日为何来的人那么少?”
“我还好奇这大殿前的告示是谁张贴的,众仙家都不大相信今日盏临仙尊会在此处开法会,所以让我和阿柠来看看。”曾明答。
我心中暗想,第一手消息,居然没人相信,可恨啊,可恨。更可见我家阿临确实是个闷闷的性格。我忽然想起那日他将我抱进怀里,温和的语调,分明与仙家之人所说完全不同。我蓦地红了脸。
果然,午时一到,阿临便来了。我用手捏着衣角,正想着如何与他解释他看到的,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坐到茶桌前,示意曾明和曾柠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叫我坐在他身边。
我凑近观察阿临脸上的神色,不温不火,没什么波澜,好像早便知道一样。
我却愈发心神不宁,我可能,摊上大事了。
曾明确实是个爱钻研的孩子,一直都在问问题,阿临也不恼,耐心解答。我听他们二人一问一答,也学到不少东西。
曾柠乖乖地在一旁写笔记,倒确实是谣传的那般文文静静的样子。
时间过得很快,一会儿,阿临就讲完了,说是下次再接着。
说罢,阿临起身离开。我犹豫着是否要与他一同走,刚迈开脚步,就听见阿临的声音:“你且四处走走,别走丢了便好,我与容许商谈些事情。”他的声音依旧很淡,可却有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温柔。
曾明他们二人朝阿临行了个礼,问我:“白姑娘,想必你是第一次来仙界,不如跟着我们去走走?”
我绽开一抹明媚的笑容:“好。有劳公子。”
我当时未想到,我与这位曾家公子,日后会有很深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