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昂,这陆弘毅气宇不凡,博学多识,你要见贤思齐啊。这陆姑娘也是仪态端庄,典雅大方,不像外人所说那般刁蛮任性。”对于陆家兄妹,秦崇信很是满意。
“是啊,这陆姑娘身段窈窕,貌美如花,要是能成为咱们秦家儿媳,我和你父亲,也能安心了。”张氏在一旁附和。
“这陆家三代为官。陆弘毅的祖父在何进滔时期,就任过贝州,魏州的刺史。前些日子陆延年被贬为相州长史,这才让我们秦家有了机会。”
秦子昂从小家境优渥,养尊处优,都是别人讨好自己,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父亲,我乐伯父不是博州的刺史吗?我和彦祯也是好友,为何要讨好陆延年一个相州的长史?”秦子昂想不明白。
“糊涂!你乐伯父能保住刺史之位,已是万幸。两年前,彦祯被召,在牙军中任职,你以为这是重用吗?这是人质!那桩旧事,波及甚广,牵连众多,你乐伯父已经失势了。再说,要不是陆延年被贬,他一个官宦世家,能看得上我们秦家?”
秦子昂虽然听秦崇信讲过,但只知道当年天雄军,魏博牙军各主将和魏博六州各高官调动频繁,被贬官外放,被抓捕下狱,被定罪杀头者不计其数,但并不知道其中详情。
“父亲,乐伯父身居博州刺史之位,掌管一州政务,是一州之长,你说这是失势;陆延年是相州长史,虽仅次于刺史,但毕竟是辅官。子昂不明白,请父亲明说。”
秦崇信端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水,迟疑了片刻。
“根深才能叶茂,林木生长,不能光从表面上看。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当年的那桩旧事,以后再说吧。”
秦子昂似懂非懂,但见到父亲欲言又止,也只好作罢。向父母行过礼后,便退下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秦子昂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思来想去,感慨万千。
自己为什么出生于商贾之家,哪怕是平头百姓,布衣之子也好啊。寒窗十年,科举入仕,定国安邦,济世救民。可商贾子弟呢?商鞅变法时,就开始蔑视商人;到了汉代,汉高祖刘邦更是“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唐初,朝廷开科举,广纳天下英才,可唯独商人子弟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盛唐之时,那李太白有八斗之才,五车之识,潇洒豪放,才思过人,诗歌更是风靡天下文人墨客,让四海贵妇少女为之倾倒。可就因为出生于商贾之家,终其一生,也没能参加科举考试。
世人的偏见是一座城,任你如何努力,都无法翻越。高贵就是高贵,低贱就是低贱,虽然科举能改变地位,可商贾没有资格。
虽然从文宗皇帝开始,在大和元年有陈会,大和六年有毕诚,本朝三年前有常修,虽是商贾子弟,但参加了科举,且都入仕为了官,那毕诚还当上了本朝宰相。但身份终究不是常人,地位自然低人一等,书生相轻,文人不耻。
我秦家在聊城虽富甲一方,但也要低调行事,明明正常买卖所得钱产,却好像是不法所得。前任刺史更是另立名目,捐钱纳税,巧取豪夺,弄得秦府上下如履薄冰,人心惶惶。父亲每天愁容不展,日渐消瘦,却又上诉无门,无处说理,纵有不公,纵有怨恨,又能如何?世道就是这样。
当不公成为世间常态,当无关者对此漠不关心,你的哀嚎和泪水,都只会淹没在人们的日常琐碎中。
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掌握权势,封侯拜相,翻云覆雨,让自己来为这不公的世道立法,让自己来为不平的事实鸣冤。
秦子昂想到了陆雨凝,想到了父亲的苦心,却又无法让自己不去想痛失双亲的柳嫣然。
这世间万事,有得必有舍,不能两全时,如何抉择才能问心无愧?攀陆家高枝,对自己前途有益,可如此对待柳嫣然,父亲苦衷自己也明白一二,但终究是于心不忍。
明月不再高悬,喧闹也都归于了沉寂,但静谧的夜色中,终有不安的人们,各自都有自己无法安静的缘由。
八月十六清晨,彭成穿好衣服,收拾好行装,便出了门去。
见柳嫣然房门紧闭,以为柳嫣然还在睡觉,就招呼昨日的伙计给自己雇一辆马车。
彭成来到楼下吴老伯睡的地方,让他先留下来,日后再送柳嫣然回来。
幸好范随给的银两足够,返程所需的物资都置办妥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柳嫣然的房门还是没有打开,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
彭成按耐不住,犹豫着是否要敲门。
“唉,客官,不用敲了,今早秦府来人,带着柳姑娘出去了。”
“什么?她出去了?”彭成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
“对。客官,恕小的多嘴,你和这姑娘是什么关系?”
彭成想了想,却没有说话,回到了自己房里。
听吴老伯说,最晚下午未时左右出发,傍晚时分可到最近的县城。如果晚了,城门就关了,就没地方落脚了。
彭成又拿出了那块手帕,拿着眼前细细地看着。
彭成叹了口气,下楼让吴老伯驾车,出了鸿运客栈。
马车穿过人流,走了几刻钟,停了下来。
彭成下了马车,抬头一看,“锦绣客栈”。
彭成走了进去,一个伙计走了过来,“哎呦,客官是要住店还是喝茶?”
“我找人,姓陆,名弘毅。”
“哦,陆郎君啊,客官真是不赶巧,陆公子和陆姑娘出去了。要不小的给客官你带个口信。”
“是吗?麻烦你给我拿来笔墨,我给他留个字条。”彭成略有失望。
“好的,好的。小的这就去。”
彭成写好纸条后,坐上马车,回来鸿运客栈。
到了客栈,柳嫣然还没有回来。
彭成焦急地等着,转眼到了中午。吃过午饭,伙计帮忙把彭成的行李拿到找好的马车上。
彭成坐在楼下,吴老伯走过来,“郎君,快走吧,走晚了就进不了城了。再说,你和柳姑娘又不是见不着了。快些吧。”
吴老伯还是这样的“敬业”,赶车之外的事情,似乎都不重要。自己和柳嫣然,以后还能见得到吗?
彭成在吴老伯的催促下,上了马车。
吴老伯和新来的车夫说话,彭成看着往来的人流,苦笑了几声,招来伙计,“麻烦你转告柳姑娘,说我走了,她在这里要是有麻烦,就去锦绣客栈找一位姓陆的郎君。”
“好嘞,小的一定转告。客官一路顺风。”
马车缓缓动了,彭成从车窗中望着远去的客栈。
马车一转弯,客栈消失在视线之外,彭成缓缓放下了车帘。
嫣然,好好保重,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