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钟弗尧惊住,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至于你嘛,既来之则安之,临行之前再看她一眼,陪她一起上路便是。”
慕以梧说完,便看着钟弗尧的举动,想象中的恸哭求情并没有发生,甚至现在的钟弗尧冷静的有些令人诧异。
良久,钟弗尧才缓缓开口。
“淮安王乃当今贤王,文武双全又爱民如子。舍妹竟能让贤王动了杀人的心思,也算她有本事,但是王爷您真的确定要杀了她和在下吗?”
“此话何意?”慕以梧眼底一沉,又仔细瞧了一番跪在眼前的人。
“杀了我们俩,倒不如留下我们俩的性命。毕竟多一个朋友要比多一个敌人实惠的多。”
“你一介教书先生,有什么筹码和我谈交朋友?”慕以梧虽然如此说,但是心中也不禁犯疑。
“凭我的姓氏。”钟弗尧目光坚定的看着堂上高坐的慕以梧。
“姓氏?”卢舟月一直在冷静旁观,但是这少年冷不丁的凭一个姓氏就要开口保下自己和妹妹的命,倒让他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不知王爷是否知道大楚开国大将,钟离荇?”
“什么?”慕以梧突然拍案而起,震惊的问道,“难道你是钟离荇的后人?”
慕以梧罕见的动作倒惊着了卢舟月,他当然知道钟离荇是谁,开国三将中最得楚高祖信任的禁军统领,曾率八百精兵于万人中救回高祖,不过这都是近百年前的事了,祖上的无上荣耀为何还能让王爷如此失仪?
“现在的八月阁阁主是你?”慕以梧眸色渐深。
“曾祖之后,八月阁式微,祖父带着父亲逃至台州,后来虽一直不得志,但一直在联络阁中众人,父亲有幸又和几位阁老相遇,才慢慢又将八月阁发展起来。”钟弗尧说着一顿,“原本打算等今年殿试时取了功名再公开姓氏,不想现在就要搬出这个名头来救人了……”
慕以梧略微思忖,而后缓缓坐下,“父皇还不知情?”
“不知,在下也不打算将八月阁再暴露在世人眼前,八月阁从我接手后便不再记录新人,”钟弗尧一声自嘲,“不受皇家待见的机构,不能留。”
“可你还有心出仕?”
“不选人做官又不代表自己不想做官。”钟离弗尧略笑了笑,“就像王爷,即使您不想做皇帝,别人也会认为您要做皇帝。”
慕以梧看着眼前的少年,“利益交换?”
“没有什么交换不交换,作为大楚的子民,自然希望大楚有位好皇帝,而皇帝自然爱民如子,不会滥杀无辜。”钟离弗尧说的坦然,好似他求得只是保慕以梧登基大位,自己所求只是活命一样。
慕以梧倏地笑了,“既是如此,本王便祝你殿试马到功成,但你只是个举人,还没中秀才,少了会试如何殿试?”
“在下有幸得当朝柳太傅手书,参加殿试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柳太傅?那个三不沾的老狐狸?他怎么会和眼前的十七岁少年有瓜葛,还有那个八月阁。卢舟月觉得他根本不了解两人对话的含义。
那三朝阁老柳青泉竟然也是八月阁出身。慕以梧嘴角上扬,突然觉得钟离弗尧可能会堪他重用:“那好,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现在可以容在下见舍妹了么?”钟离弗尧问道。
“来人,带这少年去见他妹妹。”
“多谢王爷。”钟离弗尧再又叩首,许是跪得久了,他起身都有些晃动,跟在小厮后面步子也很慢。
快要出偏殿,慕以梧突然想到什么,冲着钟离弗尧说道:“昨日本王已收了令妹为妾。”
钟离弗尧身子一定,猛地回头看向慕以梧。
慕以梧逆着门前的日光,看不清钟离弗尧的眼神,但是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那人的错愕与震惊。
这种感觉使得慕以梧浑身不舒服。
钟离弗尧没有多说什么,跟在小厮身后,消失在了偏殿外。
“王爷。”身旁的卢舟月开口,慕以梧转头看向他。
“您刚刚同那少年说的话,我有很多不解。”卢舟月稍微一笑,眼神很是复杂,“作为您的谋臣,在下还有很多欠缺。”
“先生莫要自责,”慕以梧宽慰道,“八月阁是高祖设立的一处秘密机构,主要负责朝内重臣的选拔,以及审核舞弊徇私之类的案情。开国三将中,王春与何则二人都有儿子,自然袭了爵位传到现在也都是侯门望族,偏偏钟离将军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入了宫,做了武帝的贵妃娘娘,小女儿则招了个入门婿,接过来老将军八月阁选贤举能的担子。”
“既然如此,八月阁不应该是公布在世人面前才更好吗?为何高祖将它秘不外宣?”
“因为在高祖时期,这个八月阁的存在主要是为了铲除异己,武帝登基之后,皇位安稳,自然不需要铲除什么异类,便改了它的职能而已,景宗时期,朝廷出了宰相弄权,这宰相就是八月阁推上来的,景宗向来痛恨这些冗余的机构,于是将八月阁裁撤,流放了当时的阁主钟离浅。之后朝中重臣便没人再敢自诩八月阁出身,之后八月阁便彻底销声匿迹了。”
“于本王而言,八月阁重现,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慕以梧扶额,好不容易弄清楚了曦瑶和弗尧的身份,怎么又会冒出一个八月阁来。事情真的那么巧?
他现在只觉得有些头痛,不愿再想太多。
“本王回去歇息片刻,待三个时辰之后,让钟离弗尧来此见我。”向卢舟月吩咐完,慕以梧起身便要回湖心阁。
“王爷,”卢舟月叫住他,“还是小心钟离弗尧这个人吧,他的秘密吐露的太过轻易,而且,他似乎对曦瑶有意……”
明明是没有血缘的两人,偏偏硬扯为兄妹,曦瑶不知实情,当然会对他万般依赖,而钟离弗尧呢?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相依为命十几年,他真的不会产生兄妹之情以外的感情?
“没有筹码的利益互换,本质就是一场施舍。”慕以梧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卢舟月还在偏殿愣着,回想慕以梧刚刚的言外之意,他留下曦瑶为的是让弗尧替他卖命,为他所用,弗尧心有所念自然会百依百顺。
自己跟在慕以梧身边三年,大小秘密不说全部知晓,但是十分里有九分他都清楚,那他在慕以梧手里的筹码是什么?
想到此,卢舟月快步走出偏殿,回到自己的厢房,奋笔疾书一封家信。
“咔嚓——”是锁环的声音。
又不是饭点,这半晌里谁会来?曦瑶不禁细想。
“那你等着听宣便是。”忽而慕以梧的声音想起,曦瑶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六月的天气,也只有慕以梧的话能冰冷到这个程度。
白天也会宣她吗?曦瑶下意识抓紧前襟,一颗心跳动的要突出来。
门被人推开,进来的却不是宣召的公公。
日光晃了下曦瑶的眼睛,她紧闭一下,再睁开时,眼前竟立着一位久违的少年。
“兄长——”曦瑶大喜,转而心头一阵酸楚。
她飞奔向弗尧,张开双臂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弗尧被她勒的喘不过气,佯装嗔怒的掐着她的痒痒肉。
“叫你不听话的乱跑,居然还跑到这王府中来了,真是有你的本事啊!”
以往曦瑶被掐,总是笑的吱哇乱叫,可这一次她竟没有扯过弗尧的手,而是将弗尧抱得更紧,把头埋进他怀里,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听着怀里的呜咽声,弗尧顿时泄了气。
“听这声音,受委屈了?”他修长的手指轻拍着曦瑶的背,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好好安慰她,“别哭了,兄长带你回家好不好?”
怀里的人闻言,突然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笑,眼泪被她甩的到处都是。
“王爷说……王爷说已经……找到父亲了,”曦瑶松开抱着弗尧的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咱们一家人……马上就能团聚……”
弗尧一愣,“先别说这个,你知道这次你偷偷跑出来,我多担心你?”
曦瑶原本明亮的眼睛顿时暗了下去。
“兄长莫要生气,曦瑶知错了……我给你按按好不好呀!”说着,曦瑶便把弗尧按到木凳上,自己站在弗尧身后,作势要给他揉肩。
弗尧还是一副生气的样子。
曦瑶从后面看着弗尧气鼓鼓的腮,恶作剧的心思突然上来,她从后面猛地环住弗尧,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弗尧心里一紧,面色刷的红了。
他本想抓过曦瑶来再向以前一样勾她鼻尖,但是耳边突然想起了慕以梧的声音。
“昨日本王已收了令妹为妾。”
一盆冷水瞬间倾泻而下,将他浇了一个透心凉。
曦瑶,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了。在望安县的时候,他偷偷挡住所有为曦瑶提亲的媒婆,也挡住了所有为他说媒的说客,明明坚持到今年秋天殿试结束就可以向她表露心迹,说明实情,为何就差了这两个月?
曦瑶只当弗尧还没消气,偏过头去绕到另一侧还想再啄一口,脑门忽然被弗尧顶住。
“怎么还这般顽皮,入了王府还不懂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