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蘅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自被云霓裳收为了徒弟,便也安分的在桃花岛上待了段时日,岛上仙气馥郁,很是养人,当初的黄毛丫头如今也颇有几分仙风绰约。
云霓裳本辟谷千年,念及这丫头还在长个子,便在桃酒屋旁辟了个小厨房出来,这件事倒是让小白感动了一番,想到师父虽然老了点笨了点,但是鱼性善良。
原由其实有大半是因为她屡次在桃邬中架火堆烧烤,烤了他养的两只仙鹤,顺便点着了几棵刚刚有灵的桃树,云霓裳当真是怕了这小姑奶奶,简直比起云寒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日,小白顺手去摘了几颗玉骨草,打算中午做顿香喷喷的桃粥,忽闻不远处竹林中,有几缕笛声,悠扬婉转,缠绵苦涩,她将草塞进袖中,猫着身子进了竹林。
倒是没有什么人,只有只动也不动的大乌龟,小白却两眼放光的望着它,仿佛相中了什么好东西。
大,大,大补!她最爱喝的甲鱼汤嘤嘤嘤,自从来到这岛上,海中偶尔还有鱼可以抓,龟就真的是稀有品种了,既没有浅滩,也没有暗礁!
白雾蘅左瞧瞧右看看,索性取下小刀,斩断旁边的一根竹子,顶住龟壳边缘,那么一撬――龟,肚皮朝天。
“停停停...住手!”
白雾蘅又用竹竿戳了戳他的脑袋。
“你竟然会说话,看来跟师父一样,是个成了精的海产品!”
……成了精的海产品。
龟仙人翻了个白眼,“你这小姑娘好生无理,竟然对我如此不敬。”
絮絮叨叨一番,发现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白雾蘅此刻正在纠结,师父吃不吃龟的问题,龟和鱼....好像是亲戚?
“.....”她又用竹竿将龟仙人撬了回来。
“师父大概是不许我乱吃了,那我就不吃”
虽说云霓裳时常被欺负,可是如果作为他的徒弟还总是气他,那师父就太可怜了……
“若不是我今日散功,何以被你欺负至此。”龟仙人爬了两步,似乎是想要离她远一点。
白雾蘅失了兴致,索性离开。
却发现竹林空无一人了。
她似乎迷路了。
虽然害怕,但是也不能坐以待毙。她开始慢慢回忆来时的路线。
可是按照原本的路根本走不出去了,在竹子上标注的痕迹也是杂乱无序,找不到出处。
白雾蘅将玉骨草塞了两根吃下,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又继续找着出路。
云霓裳在桃邬埋好桃花醉,扫了两眼不远处,按说平时这个时候,小白应该跑过来喊他去吃饭,虽然他早已辟谷,但这丫头做的东西倒是很合胃口,平日也能陪她吃些。
今日如何不见了。
今日如何不见了。
莫不是又去哪里捣蛋?
他擦了擦手,簇出面混元镜,却只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白雾蘅!
当下大惊!
虽然有些慌乱,他还是凝神仔细看了看,镜中四周漆黑,看不到什么景致,云霓裳猜测,大致是落入某个幻境之中了。
桃花镇每年九月开放,平日里布了结界,竹林与星月小筑那一对怨偶,从来都是结界对着结....他们修为不低,若是小白落入一方幻境.....
云霓裳紧了紧拳,金眸流转。
“召集所有人,破开桃花岛所有结界,找出小白。”
眼前是一片虚幻,眼珠酸痛,白雾蘅揉了揉眼睛,想要努力看清四周,却听到不远处有海水翻涌的声音,带着海浪特有的湿咸气息,以及渔民们吆喝的声音。
‘老白!快过来看看你闺女,好像不太舒服!”有人在叫她.....
依旧宽厚的拥抱,熟悉的气.....是爹,她,她回来了?
白雾蘅猛地睁开眼睛,正午刺眼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还是那个充满鱼腥味的邺城渔场。
怎么会,突然就回来了?
“我的乖小白,你这是怎么了?”父亲捏了捏她的鼻尖,宠溺的看着她。
“爹爹,我们不....在岛上吗?”
“可又是调皮去哪里贪玩了,今日回家定不给你做小丸子。”说着,又搂紧了些。
“只是...好久都没有见到爹了。”
大概有她把师父的桃树上刻满划痕那么多!足足有三百多道,可是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师父呢....
夕阳西下,父亲牵着她,温柔的往回走,那是一条很长的街道,洒满了夕阳的余晖,温暖又寂寞,白雾蘅吸了吸鼻子,闻惯了桃花岛淡淡的桃香,如今倒是无法适应这旧日的情景。
一盏灯火柔和.娘亲端来几个家常菜.洗了洗手,一家人围在桌边,她咬着娘亲包好的团子,嚼啊嚼啊,里面有她喜欢的芝麻和糖浆。
像是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白雾蘅重复着这些日子,拿起房间里厚厚的一本养鱼记,却怎样也翻不到她记录到的那一页一桃花岛,不见了。
师父这是..送她回家了吗。
可是为什么不和自己打个招呼,好说歹说,她也是作为他的小徒弟三百多个时日,这条无情的老鱼干!
或者,只是大梦一场空?
……
日子像是流水一样,白驹过隙,飞快的可怕。
白雾蘅长大了,十六岁这年,眉眼弯弯,杏眼有神,灵动娇俏,成了邺城数一数二的美人,说媒的人踏破了白家的门槛,只是,那些画好的谱子,说好的媒人,皆被她拒之门外。
她琴棋书画没有一一个是熟练的,倒是极为擅长养鱼,各种稀有品种,信手拈来,凡是接触邺城渔业的人都称她一声“小人鱼”
白雾蘅至今都不确定,桃花岛是否是真的.....就像她不论如何问爹爹,爹爹都说是她记错了,生病了,需要休息。
这日夜晚,她像往日一样,坐在码头,脚尖漫无目的的撩拨水面,远处的天很黑,黑到和海水连为一片,再也看不到落英缤纷的桃花。
“哎哟!这可真是稀奇!”
临近渔场传来一阵人们的惊叹声,她穿好鞋子,张望了一眼,人群笼罩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蓝光,蓝......白雾蘅猛地眸子一缩,拔腿就跑过去。
她用力拨开人群,却发现,被人们包围的是一条人鱼。
是一条有着蓝色鳞片的鲛人,模样似是少年,一双金眸明明是璀璨美丽,此刻却淬了寒冰,冷冷的注视着她,嘴角渗出丝血,身上的鳞片也是剥落的七七八八,那被穿透了十几层的渔网上,闪烁着淡淡蓝光。
这鲛人模样很美,真的很美,如果忽略掉他身下被刺穿的鱼叉,还有涓涓流淌的血液。
虽然还很青涩,但,.....是师父!
“这可真是稀奇的东西,赶明儿咱们把这人鱼上供给县令,说不定就发了!”
“不可以!”白雾蘅突然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抱住身前的人鱼,瘦小的身子想要笼罩住他。
“你这小渔女,怕不是养鱼养傻了?别人叫你小人鱼还真把这人鱼当成同类啦!哈!?”
“快让开吧,小白囡,咱们好把他的鳞片剥下来拿回去好好看看这稀奇的东西。”
“不,可,以。”
“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他!”星眸溢满了怒气,她就像炸了毛的猫,紧紧搂着那条人鱼,就算怂!也不会把师父交出去!
“笨蛋小白,原来是你。”身后的鱼人虚弱的说话,她转过身,却看到云霓裳吐了口血,手指处灵光一闪,四周都黑了下来。
有双温柔的手捂住她的眼。
“乖,闭上眼睛,师父带你回家。”
幻境之外。
云霓裳擦去反噬的鲜血,将怀中的小丫头裹了裏抱得更紧,面色不虞的看着面前的沈玉贤,面容姣好的女子笑的有些勉强。
“岛主,我是真的不知道会有人类闯进来,何况这竹林瘴气颇重,她....”
“小白若有闪失,我就拿你煲成一锅咸鱼汤。”云霓裳口气凉凉,惊得一旁的乌龟也不敢为妻子说些什么,可是原本这个事情....不应该是这小姑娘自己闯进来么。
果然,云家的不管是人还是鱼,都喜欢护短!
云霓裳凝聚一股灵气,缓缓浸入小白的额间,观她面色好了许多,才吐出一口气,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竹林。
寻了千年,兜兜转转,你竟然还是在邺城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