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做了一场很久的梦，似真似假，虚实之间让江诚分不清倒是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虚影。
“沧海，今日读书累了吧，娘给你炖了燕窝粥，多喝一点，补补身子。”
江诚刚醒来，头痛欲裂，缓和一些后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苏氏。她温柔地拉过江诚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看着苏氏，江诚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前世无亲无故，在此世被苏氏宠爱有加，自然心生诸多好感，此时能再重逢，只觉心头一暖，别无他念。
苏氏轻轻拍着江诚的手：“对了，娘还给你挑了几家姑娘，你看你中意那一个？”说完便去一旁拿姑娘画像。
“娘？”江诚起身，头还是很疼，脚步浮虚。
苏氏转身看到江诚这样，匆匆将手中的画像放下，过来扶着江诚：“沧海，你怎么了？快过来坐下，娘给你盛一碗粥。”
盛好粥后，苏氏先尝尝温，吹了几下喂给江诚一口，接着又放下碗，拿起画像给江诚介绍：“这是王家姑娘王小月，程家姑娘程颖，李家姑娘李月娥，你看看，程颖容貌秀丽，擅长女红，李月娥有些丰腴，但熟读诗书……你看看，你更喜欢哪一个姑娘？”
原本与记忆中的苏氏无比重合的她，此时看来，竟然开始分离，江诚揉揉发红的眼睛，哽咽道：“娘……你比以前更年轻了。娘，让我好好看看你，仿佛隔千年没有见过你了。”
闻言，苏氏用手轻轻抚摸着江诚的脸，“傻孩子，胡言乱语什么呢。”
见苏氏这般模样，江诚心中悲感更甚，最可悲的事，就是你看到了开头，就猜到了结局，并且结局无法改变，怎么都不行。
但苏氏明显没有注意这些，忽垂眸看到桌上的粥：“哎呀！这燕窝粥都快凉了，你不喝，娘就喂你喝。”
可苏氏越是体贴，江诚越是难过，他在此刻是如此的痛恨这个世道，怎么可以伤害这么善良的人。
燕窝粥都到他嘴边了……
江诚接过瓷碗，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娘，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来吧。”
一勺粥入口，江诚几乎要掉下泪来，但江诚掩饰得极好，没让苏氏发觉。
“好喝吗？这是你最爱喝地雪燕。”
“好喝，你做的我都爱喝，即使……我从来不喝雪燕。”
苏氏一向节俭，从未见过她吃过什么好东西，即使父亲高兴了，摆上一桌子好菜，她也只挑那几道平常的吃，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习惯了苦日子。
“唉，你瞧我这记性，不是雪燕，是冰糖莲子粥，这个你最爱喝。”苏氏拍拍脑门，颇为自责。
“可我素来不喝甜的。”在那个时候，他喝得最多的，不过是一碗琥珀色的浓茶，那一口淡淡的苦涩味道，始终带有母亲的印记。
江诚说完话，过了好一会儿，苏氏才开口：“沧海，你今天怎么了？娘觉得你不开心。”
“能见到娘，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苏氏眉眼带笑，转而说起他事：“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你爹给你买了你最喜欢的洛阳宣纸，堆了满屋子。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嗯，特别开心。”
江诚没有说破，爹从来不会给他买宣纸，因为爹不喜欢他画画，只乐意让他读书，常常是买了一本又一本，多到他读不完。
好不容易见到一次，总是不想太快分离，即使这一切都是假的，哪怕骗骗自己也好。
他默默喝光燕窝粥，见底。
师傅让他断绝与凡间的种种，抛却尘俗，大道至上，并非是师傅冷血，她经历的未必没有江诚的痛苦，匆匆千年，多少岁月，轻描淡写。
年少不知愁滋味……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江诚带着一点笑意念了一段辛弃疾的词。
或许凡人在修仙者眼中不过蝼蚁，可他们却比修仙者来得真情实意多多。
斩断凡尘，说是斩断，更像是挑选吧，若是真的成了无情人，那跟一副空壳有何区别。
有一天，当你跨越高山，走到繁花深处，也别忘记了那些曾经深情陪伴你的过年的人，他们是岁月留给你最好的礼物。
“娘，给我说说我小时候的事吧。”
苏氏不懂江诚是怎么了，但他的希望苏氏一定满足，充满回忆地说起往事，如数家珍：“玉奴啊，你刚出生时，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水灵灵的，特别讨人喜欢……”
桌边，江诚慢慢听苏氏说着，那些事像是幻灯片一样在脑海放映。江诚终于明白，每当那个小沧海迷失方向的时候，摔倒的时候，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时候，在路上大哭的时候，娘为什么总会及时出现。
她一直都跟在他身后。
……
思绪万千，江诚听完往事，释怀道：“以前我一直看不透，我心中一直放不下你，但现在我终于学会正视这一切，娘，后会无期……”
江诚说完这些，眼前的温馨场景开始一点点的破碎，像是一张老旧照片，上边开始泛起星星雪花，里边的人和物渐渐模糊。
苏氏站在最中央的位置，脸上带着温柔，就这么看着江诚，江诚伸手抓了抓，却扑了一个空，这一切都是假的，抓不住的。
最终，整个场景消失于黑暗之中，再也找不到一点踪影。
而江诚静静悬浮在黑暗之中，也不清楚是不是悬浮，周围无一物，一片死寂。
江诚想走出去，又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固守己身。
突然，身体开始如同石头一样，自由落体的朝下坠去。
黑暗的空间仿佛永远降落不到尽头，他就这么一直坠落，坠落。
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道，他似乎看到了一点光。
一点从身体下方亮起的白光，渐渐随着坠落的速度加快，而靠近。
江诚定了定神，低头往下看去。
那是一团柔和的，近乎半透明的光团。
光团不大，周围散发出无数细小透明触须，如同太阳般照亮周围一定范围内的黑暗。
江诚双脚轻轻着地，站在这片黑暗空间里。
这里应该就是他的意识空间，灵魂深处。
江诚一到了这里，便瞬间明白这是何处。
这团光亮，便是他最大的希望。他看了看，不是别的，正是大道，其余的各种希望像是萤火虫一般萦绕着它，如同众星拱月。
不远处，之前被江诚杀过一次的无脸人再次出现，不过这次他明显要小了一圈，看起来也更加瘦弱。
江诚的心魔有二，如今破去一个心魔，它的力量自然会弱很多。
无脸人躲得远远的，似乎难以靠近光团，此刻它正低着头，好似在哭泣。
“我来到这里，都是你搞的鬼？”江诚试着和它交流，但它一直不回话，只是蹲着不动。
而江诚突然一愣……
无脸人转过身来，脸上开始出现凸起，渐渐模拟出一张江诚再熟悉不过的脸。
只是一个对视，江诚便挪不开眼了，感觉灵魂战栗，深深陷入黑暗……
